平陽長公主告退後,九宸殿中沉寂如死。


    皇帝符景言下意識磋磨著掌下龍椅的扶手。


    他臉上毫無表情,但卻神經質般死死摳著磐龍座椅,指甲用力到甚至隱泛青白。


    謝……昭?


    ——是他的母後,先帝的孝淳皇後謝皖的“謝”,亦是他的阿姐小字昭昭的“昭”。


    這名字驟然入耳,確實很難不讓符景言多想!


    他心底竟突然生出一股難言的驚喜!


    那突如其來的喜意,幾乎將他激出一身熱汗!


    他甚至覺得,仿佛此時此刻自己渾身上下汗毛幾乎根根直立!


    皇帝想要大聲嘶吼、或是叫喊著什麽,但是卻又不知自己到底想要發泄哪種情緒。


    符景言隻知道,他要見到她!


    不論是真是假,亦或是平陽長公主符景琳在玩什麽上不得台麵夾藏私心的小把戲,他也都認了!


    他必須見到那個名叫“謝昭”的女子!


    就今天!


    就此刻!


    甚至再多一刻他都不想再等!


    “來人!”


    天子沉聲喝道。


    大內總管袁艾應聲入內,上前恭敬叩拜。


    “陛下,奴才在。”


    其實方才平陽長公主覲見時,袁艾也在當場。


    他人就守在殿外,自然也將平陽長公主先前之言聽了個清楚分明。


    袁艾知道,皇帝現在心中必然驚濤駭浪,心緒難以平息,但是袁艾個人卻並不覺得樂觀。


    畢竟當年千歲殿下之事,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死局。


    事後他們也曾多方派出驍騎尉去蘭陵一帶查驗,得到的就是這個結論。


    如今平陽長公主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將所謂的“希望”丟在皇帝的眼前。


    隻怕若是這“希望”再次落空,天子的心無異於再一次被尖刀剜出來,然後狠狠摔在地上!


    畢竟這兩年來,看似一切如常的天子,實則內心有多癲狂和痛苦,再沒有人會比他這個近身伺候之人更清楚了。


    果然,天子的目光怔怔落在袁艾身上,還有一些渙散。


    “你方才可都聽到了罷?”


    袁艾頓了頓,苦笑道:“奴才聽到了,但是.”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天子的神態,還是鼓起勇氣道:


    “奴本不該論主是非,但是有句話,奴才雖知不應該說,卻也不能不說。


    平陽長公主自幼性情乖張,本就不是.忠君體國的性子。


    她的話到底有什麽目的,陛下還應細細琢磨,不該因私亂智。”


    袁艾是真的怕天子會發瘋!


    他知道,早在靖安三年正月裏那場驚變之後,天宸長公主就已成為了陛下的心魔。


    尤其是陛下近兩年受到頭痛頭風折磨日久,又常年難以入眠,隻怕心緒煩亂下,難免受人蠱惑行差踏錯。


    皇帝不說話,袁艾卻忍不住再勸。


    “更何況,那江湖女子即便與千歲的閨名有幾分相似,想來也隻是巧合罷了。


    陛下若是將無辜的江湖女子扣留入宮,隻怕會引人非議。


    淑妃娘娘若是知曉,想來又要.還是不該徒增煩惱擾您清譽為好。”


    靖帝微微一怔,忽而捂著額頭笑出了聲。


    “你以為朕是打算將那女子擄進不夜城,擺在昭華殿當個擺設一般的替身?你在想什麽呢?”


    “啊!”


    袁艾失聲錯愕:“陛下.您不是這個意思?”


    靖帝符景言失笑搖頭。


    “你當朕是昏君不成?更何況.”


    他喃喃自語道:“朕的阿姐何等風姿,豈是凡夫俗子可以替代的?”


    袁艾這才鬆了口氣。


    “是奴才沒有見識,誤會了陛下的聖意。


    奴才就知道陛下絕不會依平陽長公主所言,去為難那名江湖女子——”


    “你錯了,誰說朕打算放過這事兒?”


    袁艾沒說完的半句話登時卡在喉嚨裏,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天子,瞠目結舌道:


    “.陛、陛下?您剛剛不是說”


    符景言淡淡道:“若那女子無辜,朕自然不會將其如何。隻是.”


    他悵然若失道:“難得有人姓氏姓名都與阿姐投緣,朕.確實想要見一見她。”


    哪怕隻是又一次的希望破滅,至少總該有那麽一絲半縷的親切之感吧?


    “這”


    袁艾不敢過多阻攔,隻得屈服道:


    “那麽,陛下是要出宮親自一探,還是讓人將那女子帶進宮來?”


    靖帝想了想,道:“不必驚動她,朕隻遠遠看上一眼。”


    袁艾遂道:“既然如此為了陛下安危起見,還是著令大公公和二公公親自陪同陛下出宮為好。”


    符景言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不太走心的道:“準奏。”


    一盞茶不到的功夫,兩個瘦瘦高高,看起來其貌不揚的老人出現在了禦前。


    他們正是宮中赫赫有名的兩位頂尖高手,半步虛空天境、人稱“大公公”的曾一毒,和半步虛空玄境、人稱“二公公”的鄒無邪!


    有這兩位皇城之中的大高手陪同相護,除非天下七大絕世高手親自出手,否則這世上沒有任何刺客能動皇帝分毫!


    這二人,也是南朝天子身後的屏障、最後一張暗牌。


    “拜見陛下。”


    兩個老宦官低垂眼眸,深深埋下脊梁。


    兩人看起來平平無奇,也並無高手的傲氣。


    但是在這不夜城中,卻沒有任何人敢輕看他們。


    皇帝輕輕抬手,溫和道:“不必多禮,正月佳節,民間正是好時候。


    朕今日偶發奇想,想出宮走走,也看一看這盛京盛世。所以,還要勞煩二位公公同行為伴了。”


    曾一毒和鄒無邪連道:“不敢。”


    方才在等待“大公公”“二公公”奉詔而來的時間,天子符景言身邊的驍騎尉已經查明,平陽長公主口中那名叫做“謝昭”的江湖女子,如今落腳於城南的一座宅子中。


    據說,那是一位致士已久的翰林文官府中子侄的宅院。


    雖不是什麽顯貴門第,卻也是清貴士族之家。


    沒想到,那江湖之人交友倒是廣泛。


    她不僅與九門提督李肅河這個武官相識,在昭歌城居然還有文人墨客的故友。


    城南距離不夜城並不算遠,所以半個時辰後,天子符景言便已帶著曾一毒、鄒無邪、袁艾,以及幾名近身驍騎尉,在那座宅子對麵的一座茶樓二樓雅座中落了座。


    符景言不曾直接上門,甚至不曾靠近那座府邸。


    他選擇遠遠盾於府門幾十米處的茶樓中,靜靜看上一眼罷了。


    畢竟她不是“她”。


    不過就是圓一圓他心底的念想而已。


    就這樣遠遠的、朦朦朧朧的一眼,才是最好的距離感。


    好在他也並沒有等上太久,便見到有幾個少年人遠遠迴來了。


    那幾個少年人手中似乎還拎著不知從哪裏買到的新鮮瓜果蔬菜,正推推嚷嚷在說笑著什麽,看起來朝氣蓬勃,好不活潑。


    然而,符景言卻在看到其中一個少女的倩影時,整個人如遭雷擊,久久不能動彈!


    下一刻,那名戴著麵具看不清容貌的女子似乎也有所察覺!


    她驀然抬頭,直直看向他們隱藏起來的包廂的窗戶縫隙!


    曾一毒和鄒無邪刹那間心中齊齊一跳!


    那一瞬間,他們仿佛有種被猛獸盯上的錯覺。


    可是,雖未到二十歲、早已少年老成的天子,此時此刻卻仿佛丟了魂。


    他呆呆的看著那道倩影消失在那座府門後麵,好半晌迴不過魂兒來。


    阿.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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