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長公主符景琳凝眸靜靜思索片刻,她的視線微微出神放空,一雙纖長瑩白的掌心中不斷旋轉把玩著那幾粒葡萄。


    然而細細思慮良久,下一瞬她卻還是輕輕蹙眉,旋即極輕的搖了搖頭.


    這是很明顯的拒絕的意思。


    “不可,話雖如此,但是本宮與陛下親疏遠近到底有別,陛下和潯陽郡王那才是嫡嫡親的舅甥,更是母族血脈相融的血親,而本宮雖與陛下亦為手足血親,但卻隻是一位庶出的公主。”


    說到“庶出”二字時,平陽長公主麵上閃過一絲不甘。


    “況且,月前本宮已經出嫁,算是李家婦。若是無緣無故冒然進宮拱火離間,隻怕最終會引火燒身,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安氳之失笑道:“長公主殿下怎麽能算無緣無故進宮呢?聽聞皇後娘娘近日鳳體抱恙,您與皇後娘娘既是姑嫂、又是表姊妹,進宮探望自是理所應當。


    更何況您新婚後頭一次入宮請安,按禮儀也合該給陛下見禮。作為晚輩從九門提督府聽到了潯陽郡王的近況,殿下關心上兩句也沒什麽不應該。”


    平陽長公主聞言心中微微一動。


    但是她轉念想了想,卻還是有些踟躕。


    “這樣.好嗎?這一兩年陛下龍威日隆,就連本宮的外祖父和舅父也一直在韜光養晦,他們可是不止一次囑咐過本宮,不論私下如何胡鬧都無甚所謂,但是盡量不要在陛下跟前觸他的黴頭,這”


    安氳之淡然一笑,眉眼輕抬。


    “殿下,大都督和禮部尚書柏大人畢竟是外臣,自然是要在陛下麵前謹言慎行,盡到為人臣子的本分。


    但是您卻是南朝天潢貴胄的長公主殿下,自家血脈親人,即便說上幾句家常,那總不是罪過罷。


    有些事情,大都督和尚書大人不便出頭,您來試探,豈不是正合時宜?”


    符景琳麵無表情的垂著頭靜靜思考。


    她顯然是將安氳之的話聽進去了,片刻後突然嫣然一笑道:


    “你說的不錯,再說本宮不過是位公主,又不是起起落落全看皇帝臉色的朝臣。


    皇兄即便再不喜歡我又能如何,還不是得以一國公主之尊榮養著本宮?


    隻要不是犯了謀逆重罪,誰能無緣無故懲處本宮這位長公主,不過嘛.”


    平陽長公主想到了什麽,忽而麵露譏諷的笑著搖了搖頭道:


    “皇兄的行事,也是挺難以捉摸的。不過一個小小的禮部,居然安排了自己的國丈、本宮的舅父去做尚書,又同時將潯陽郡王謝煥章這位嫡親舅父任命為了禮部的侍郎。


    六部中最清閑、也最沒什麽實際權勢的衙門裏,居然進來了兩尊互相防備、彼此博弈的大佛。”


    安氳之歎氣道:“殿下,氳之說句不該說的,陛下這分明就是對謝家和柏家都不太信任,想要扶持自己的力量呢。


    他不僅將潯陽郡王和尚書大人齊齊安置在了六部中最閑散的官署之中,還讓他們二人一位是正職、一位是副職,這不是明擺著讓這兩位鬥起來互相消耗嗎?”


    平陽長公主冷冷一笑,道:


    “陛下想得倒是好,隻是可惜了.潯陽郡王雖然是禮部副職的侍郎,但是卻有郡王之尊且不愛攬權。


    加上本宮的舅父不漏圭角、深藏若虛,這兩人如今共事也快三年了,居然也沒能如陛下之意鬥得起來。”


    說到這裏,平陽長公主似乎是被轉移了注意力。


    她若有所思的丟下手中被把玩良久的葡萄果子,忽而道:


    “.說到這裏,入宮之前,本宮興許應該先去趟大都督府,提前問問舅父的意思為好.”


    安氳之垂頭笑了笑。


    他的神色仿佛有些古怪,但是卻沒有說話。


    平陽長公主卻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忽而皺眉發問:


    “怎麽?莫非你覺得本宮不應該去問詢國丈?”


    安氳之聞言頓了頓,似乎是沒有料到平陽長公主注意到了他的異樣。


    他愣了愣,旋即苦笑著迴答道:


    “長公主殿下,氳之隻是為您.不值得。”


    符景琳蹙眉。


    “此話何意?”


    安氳之又歎了口氣,道:“殿下,這話氳之本是不該說的,但是氳之心中早已視殿下為主,自然不能為了自己的得失明知不報。”


    他見平陽長公主依舊皺眉不解,於是攤開了說道:


    “殿下,貴太妃隻得了太平長公主和您兩位公主,可是如今太平長公主嫁入了母族柏氏成為了柏家婦,聽聞甚是得公婆愛重和夫婿體貼,日後自然是數不盡、受不完的風光和好日子。


    但是您呢?您出嫁前是符氏公主,如今出嫁了又變作李家婦,這


    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至少在明河柏氏諸位當家長輩跟前,相比於您的姐姐太平長公主殿下,您興許就.”


    剩下的話,安氳之沒有說完。


    但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符景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安氳之剩下的那半句分明就是想說,相比於太平長公主符景瑜來說,她符景琳日後在柏氏心中終歸隻是外人罷了。


    平陽長公主沉默良久,突然冷冷斥責道:


    “放肆!誰準你離間我與姐姐的姐妹之情,離間我與明河符氏的血脈之情?


    本以為你是個知冷知熱、懂規矩的,誰知你說話行事居然如此荒唐無度!”


    安氳之當即放下手中果盤,跪在地上。


    他重重將頭磕在了平陽長公主床榻旁的木階上,“碰”的一聲,聽聲音便很重,符景琳下意識微微蹙眉。


    安氳之的頭埋在地下,看不見其表情,但是聲音沉沉,滿是心痛之意:


    “長公主殿下,氳之先前本是不願說的,便是擔心是否會讓您誤會。


    但是如今見您行事小心翼翼,處處以明河柏氏為重,作為公主殿下的幕僚,如何能忍心不去提醒於您?”


    這一次,平陽長公主的沉默更久了一些。


    片刻後,她忽而淡淡道:“起來罷。”


    安氳之重重再次叩首,站起身來。


    符景琳的目光從他紅腫一片的額頭上略過,曼聲道:


    “所以作為本宮的幕僚,氳之想要建議本宮如何?”


    安氳之拱手道:“殿下,您需得讓您的母族明河柏氏看到您的用處,讓他們知道您的殺伐果斷、絕非溫吞沉靜的太平長公主能及。


    隻有這樣,日後您在他們心中才會更有分量,他們做任何事情前也會認真考慮您的感受,而不是將您當作一個不甚懂事的外甥女。”


    符景琳皺眉道:“所以,你建議我這次直接入宮試探陛下,不去與舅父提前通稟。”


    安氳之淡淡道:“殿下,您又錯了,您是天宸皇朝的長公主殿下,所言所需又有什麽理由對臣子‘通稟’?你若是將自己放的太低,他們便更加不會將您當迴事了。”


    平陽長公主聽到此處,微微一靜,才算真的將他的話入了心。


    她想起每次外祖父柏大都督和舅父柏論喬麵對她時,那副貌似恭敬有禮,實則隱帶輕視的視線和態度,下意識攥緊了裙裳下擺。


    安氳之雖然逾越了,但是到底是出於一片赤誠忠心,他說的也很對


    這個聽話的小輩兒,她符景琳已經做了太久時間了,可是到頭來每每卻並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上一次,她不過想要一個區區九門提督府的大公子做駙馬,居然還要央求外祖父許久、並向皇後保證遣散府中侍從,最終才能得償所願。


    她可是堂堂長公主!


    他們憑什麽這麽低看她?


    若是若是天宸長公主符景詞想要點招哪位世家公子做駙馬,誰人又敢置喙她一句?


    同樣都是南朝的長公主,同樣都是先帝的女兒,天下人皆被豬油蒙了心看輕她符景琳也就罷了,憑什麽就連她母族至親,也要厚此薄彼不將她這位長公主放在眼裏?


    什麽天宸長公主?


    不過就是符景詞運氣好罷了,湊巧繼承了其外祖父謝霖的武道根骨和天賦,若是這武道境界上的天賦是她符景琳所有,她也未嚐不能成為當世劍仙!


    想到這裏,平陽長公主幾乎捏斷自己的指甲。


    符景琳將比自己年長一歲的嫡姐“千歲劍仙”而今的功成名就,全然歸功於她那驚人的武道天賦上,似乎覺得對方那舉世聞名的功勳,都是唾手可得的虛妄。


    但是她似乎沒有想到一點,天賦固然是一部分,但是武道之中,武者的心性豁達、心境深遠和日夜勤勉,才是更為難得的。


    平陽長公主憶起這一茬兒,忽而冷笑著問道:“對了,李遂寧呢?”


    安氳之一愣,似乎沒想到平陽長公主居然思維跳躍到忽然想到了這裏。


    但是他反應速度很快,當即畢恭畢敬道:


    “駙馬爺下午就不在府中了,想來應該是迴了九門提督府的練武場練劍了。”


    平陽長公主冷嗤一聲。


    果然又走了。


    他到底當真是為了刻苦練劍,還是為了找理由不待在公主府裏避開她這位發妻?


    不過,李遂寧他即便再心不甘情不願又能如何?


    不還得乖乖做她的駙馬?


    即便是他百年後身故,他的墓碑上也會留下一行字,說明他李遂寧乃是她平陽長公主符景琳的駙馬!


    嗬嗬,傾慕於符景詞?


    那他下輩子可要趕早!


    安氳之為平陽長公主點了睡前的一支香,待她安枕後,這才緩步退下。


    半盞茶後,他迴到了自己的寢居中,伏在書案旁靜靜寫了一封信,然後起身打開了後廂房的窗子。


    一隻早已等在那裏的夜鶯,此時正歪著頭靜靜看他。


    安氳之含笑輕輕撫摸夜鶯的頭頂,將那封簡短的密信插入它足下的信筒中。


    “去罷,你該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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