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淩或和韓長生跟著最新認識的“小朋友”邏卓,走進了那座滿目荊榛,卻恢弘又滿布蒼夷之色的壺盧聖壇。


    路上遇到了一位聖壇中的信徒。


    “少使,聖使和薄熄姑娘在裏麵等您。”


    邏卓輕輕點頭應了一聲。


    他那張在貫日峰中還有幾分孩子氣的臉,自打進入了壺盧聖壇方圓十裏,便仿佛掛上了一張格外聖潔且沒有溫度的麵具。


    他好像瞬息之間強迫自己“長大”,突然之間就不太像是個“孩子”了。


    韓長生偏過頭,小聲對謝昭和淩或道:“這也太奇怪了,宇文部是邯庸三十六部之首,明明那麽富足有錢,為何宇文部的發源聖地壺盧聖壇的建築,卻如此寡淡破敗?”


    他自以為很小聲了,但是卻避不過走在他們前麵兩步的、武道境界比他高出一個小境界的八歲稚子。


    邏卓板著小臉,淡淡迴答。


    “曆任壺盧聖使,都是德高望重兩袖清風的聖人,他們也並不在意那些物欲享樂。因此盡管多年過去,這壺盧聖壇依舊與近千年前初建時候差別多大。”


    韓長生嘖嘖有聲道:“我懂了,原來阿爾若草原上的壺盧聖使,修行的道心類似於西疆酆斕那邊的苦行憎一係。”


    “才不是這樣!”


    邏卓氣唿唿的瞪著他。


    “你這個人,怎麽滿腦子都是些荒誕不經的想法!這與苦行憎根本不一樣。”


    韓長生詫異不解。


    “哪裏不一樣了?”


    “哪裏都不一樣!”


    邏卓口拙,跟他說不清楚。


    苦行僧是將世間苦難多多交由自己消受,期翼如此這般,便能讓眾生少受些苦楚。


    但是壺盧聖使講究的是與人為善,悲天憫人,去幫助受苦難的眾生度過那些自己無法度過的苦難。


    這二者之間乍一看似乎有些相似之處,實則又有天差地別的差距。


    謝昭笑著搖頭,對韓長生道:“摩鈳耶聖使並非苦行僧,他修的乃是‘有情道’。


    因為聖使心中有情亦有大愛,因此時常在阿爾若草原上幫助那些受苦受難的牧民。


    聖使任此職幾十年間,慈愛之名響徹北地,確實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韓長生錯愕道:


    “什麽,你說壺盧聖使修的是‘有情道’?”


    他看向走在他們前麵不遠的邏卓,伸手一指,不客氣的道:


    “那為何這小鬼修的卻是‘無情道’?他不是壺盧聖使的徒弟嗎?”


    邏卓輕哼了一聲,懶得迴答他這個愚蠢至極的問題。


    淩或卻在此時淡淡道:“武道之境,自是要因材施教。


    邏卓少使的心境和根骨,修行‘無情道’最宜,也最易取得成就。


    想必壺盧聖使對邏卓的教導亦十分用心,他如今才這般年齡,已到觀宇天境,未來不可限量。”


    邏卓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將自己眼底閃過的難過遮掩起來。


    是啊,師父對他那麽用心,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長大,長大到讓他驕傲的樣子,他卻已遲遲暮年。


    韓長生“唔”了一聲,小聲又問:


    “對了,我記得先前謝昭說過,那位壺盧聖使的武道境界是在聖王天境,既然如此他怎麽——”


    剩下的半截話,當著邏卓的麵兒,他也不忍心問出口。


    怎麽如此年齡,便要駕鶴西去了?


    謝昭沉默一瞬,極輕的歎了口氣。


    “若我沒有猜錯,應是與聖使修習的內功心法有關。”


    她看著前麵孩子倔強挺直的背影,依稀明白了壺盧聖使摩鈳耶,為何會在自己晚年時收了邏卓這樣一個適合修煉“無情道”的孩子為關門弟子。


    聖使與人為善了一輩子,想來,臨到暮年想再做一件善事。


    那就是為這阿爾若草原選上一位最終心中有正道,卻不被七情六欲左右,不必見眾生疾苦而自苦的傳人。


    很快,他們便隨著邏卓來到聖壇中一處尋常的院子。


    遠遠就看到一個老人和一個女子立於廊下,靜靜的望著他們的方向。


    邏卓看到老人眼前登時一亮,他握著手中那支被他小心收納的野山參,腳下生風一般連連快走了兩步。


    “師父!師父您醒了?您看,我找到了什麽?”


    他開心的跑上前去,眼裏亮晶晶全是喜悅,將手中小小的野山參獻寶似得舉起在老人麵前。


    摩鈳耶聖使含笑看著小弟子,他心疼的目光上下細細打量了孩子狼狽的模樣,眼底帶著一絲不認同和不忍。


    “傻孩子,這些外物對為師而言收效甚微,你又何必.”


    邏卓卻急匆匆的打斷了他。


    “怎麽會沒用?師父前幾日服用了薄熄姐姐采摘的靈藥,這兩日精神明顯好了很多!這次也一定會有用。”


    摩鈳耶輕輕歎氣,然後微微搖頭。


    他知道這兩個孩子心裏執念頗深,若不肯依著他們,隻怕有一日他走了,反而會讓他們耿耿於懷、自責難忘。


    於是,他也不再多勸。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也依稀有一種感覺,左不過.就這幾日了。


    摩鈳耶目光溫和的看向院中三個陌生的少年男女。


    三人見他看來,齊齊抱拳行了一個江湖上的後輩之禮。


    “聖使。”


    摩鈳耶含笑點頭。


    “三位少俠,恕我病弱,無力還禮。”


    淩或和韓長生忙道“不敢”。


    摩鈳耶瞬間注意到了武道境界不俗的淩或。


    他怔怔看著他,片刻後讚歎:


    “少俠如此年紀,居然已是聖王玄境,實在是了不起。江山代有才人出,著實是後生可畏啊。”


    淩或雙手一禮,“聖使,謬讚了。”


    謝昭沉默的靜靜注視著摩鈳耶聖使一瞬,然後突然伸手從韓長生肩頭取下自己的包裹,從裏麵拿出一瓶不知名的丹藥。


    “聖使,此物算是我們的拜會之禮,不成敬意,請您不要推辭。”


    摩鈳耶聖使一怔,抬手接過少女遞來的玉瓶。


    他先是眉心一動,皺眉看向瓶身,旋即輕輕打開瓶塞,將瓶口放在鼻翼下嗅了嗅。


    跟在摩鈳耶身後的薄熄雙眸微厲。


    她的目光釘在那瓶身上,下一刻立刻轉向謝昭,審視她道:


    “此乃何物?聖使絕不會服用來曆不明的東西。”


    摩鈳耶卻已經合上了瓶塞,阻止她道:“薄熄,不可無禮。”


    他的目光緩緩抬起,看向謝昭。


    老人渾濁的眼底,從前的眼白如今幾乎都已變成了淺淺的黃色。


    所謂“人老珠黃”,不外如此。


    “多年之前,我也曾有過此物,乃是一位南朝的故友所贈。姑娘莫非是那位的傳人?”


    摩鈳耶的目光雖然衰落老邁,卻洞若觀火的望著謝昭,靜靜等待她的迴答。


    謝昭靜了靜,認真看向老者。


    “先師與聖使不過匆匆數麵之緣,又已故去多年,沒想到聖使還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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