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當日便要離開,南墟知道除非是用強,否則留不住她。


    於是,南墟大祭司便也不再浪費口舌做那無謂之爭。


    隻是,他的表情看起來依舊不甚好看。


    他強行塞了一堆強身補氣的丹藥給謝昭,以至於她兩手空空、身無分文的來,居然最後包袱款款、身家頗豐的迴去了。


    謝昭喜滋滋的雙手抱著包袱,像抱著什麽了不得的大寶貝!


    然後,她用肩膀輕輕撞了撞誌氣高潔的南墟大祭司的肩膀,笑意盈盈的道:


    “行了,以後也不用再提欠我什麽的話,犯不上、犯不上。


    這個包袱如此情深義重,權且當是你已償還了。”


    這包袱何止是“情深義重”那麽簡單?


    謝昭一雙狐狸眼幾乎都要笑得眯起來了。


    她方才可是仔仔細細打眼瞧過了!


    好家夥,真沒想到南墟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高高在上不通人情世故的人物,居然還真金白銀的知道給她塞銀票!


    銀票哎!


    行!這個封口費她收了!


    收的稱心如意,收的心安理得,收的賓至如歸!


    然後謝昭偏生還要欠兒巴登、假模假樣的來上一句——


    “你說說你,都是兄弟,提銀子做什麽?俗!俗不可耐!


    我們十幾年的交情,難道是能用這區區銀票來衡量的嗎?”


    這廝一邊說、一邊還不忘用眼睛瞟他。


    語氣著重在“十幾年”和“區區”上格外加重了些,那意思簡直不要太明白!


    ——十幾年的感情!就區區這麽一遝銀票?你你你確定不加錢?


    南墟輕輕放下茶盞,淡淡道:


    “神台宮素來由天宸皇室和信徒奉養,珍寶典籍雖多,但銀票也就隻有這麽多,你愛要不要。”


    謝昭打小就在神台宮長大,自然知道南墟並沒有誑語騙她。


    神台宮說來風光無限,但世外高人也有世外高人的煩惱,那就是黃白之物甚少。


    大概信徒百姓們不忍心用黃白俗物,玷汙神台宮世代累積的傳世清名。


    而神官們也自然也不會與民爭利做什麽買賣,因此,這一遝銀票其實已經不算少了。


    若是謝昭安分守己、隻圖溫飽、不奢靡享樂,那麽這些銀子她吃上好幾輩子都是夠的。


    謝昭“切”了一聲,收迴自己一雙亮晶晶的“賊眼”,裝傻充愣道:


    “你在說什麽啊?我都聽不懂。嘖嘖,要我說,小了。”


    南墟蹙眉。


    “什麽‘小了’?”


    謝昭輕輕抬起下巴,嘴角噙著一抹淡笑。


    “自然是咱們大祭司的格局變小了啊。”


    她左顧右盼的倒打一耙。


    “我謝昭才不是那種伸手要錢、俗不可耐之人呢!


    你這人怎麽能從門縫裏看人,將人都看扁了不是?


    得得得,我先走一步,山高水長,咱們有緣江湖再會。”


    “等等。”


    南墟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袖口,止住了她離去的動作。


    謝昭緊緊抓著包袱,還以為南墟覺得給她的太多所以後悔了。


    她眼神十分警惕:“怎的?”


    銀子到了她手裏,莫非還想要迴去?


    做什麽美夢呢!


    誰知南墟微一踟躕,卻皺眉問出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


    “你當真,不見見路傷雀嗎?”


    謝昭帶笑的臉上的表情淡下了幾分。


    下一刻她鬆開抱著包袱的手,將其隨意搭在背後,然後偏過頭極輕極輕笑了笑。


    “……不見了。既然‘千歲劍仙’已死,便該跟過去斷個幹淨。


    否則藕斷絲連牽扯不清,又有什麽意思。”


    南墟靜靜地看了她一瞬。


    “我以為,路傷雀是不一樣的。”


    謝昭略帶好笑的迴看他,失笑答曰:


    “他確實是不一樣的,你也是與旁人不一樣的啊。但是南墟,那又如何呢?


    若不是我被你鐵證如山拿了個正著,又技不如人逃脫不掉,你以為你便會知道了嗎?”


    南墟登時深吸了口氣。


    這個小王八蛋,從小到大氣人都是一把好手。


    也就隻有不知根底的外人,才會當“千歲劍仙”天宸長公主是什麽端莊高華的昭歌貴女。


    謝昭掙脫被南墟虛虛抓住的袖口,擺手道:


    “行了,你怎麽也變得婆婆媽媽了?”


    南墟卻道:“符景詞,你可知自從靖安三年正月初五你出事以來,路傷雀便畫地為牢、自縛己身於‘千機殿’?


    興許他是自責於沒有護得你周全,所以這一年零八個月,他自罰自己在遍地機關、陰寒刺骨的千機殿,從未外出一步。


    而且那一夜他負傷而歸,看起來心如死灰一般。


    哪怕如此,你也當真不打算告訴他,你還活著的消息嗎?”


    謝昭微頓,她突然前言不搭後語的說道:


    “他那日帶傷而迴,你可曾看過他被何所傷?”


    南墟輕輕搖頭,蹙眉道:“不曾看到,他迴到神台宮便將自己鎖在你的昭華殿多日不出。


    等他再出來時我一眼便發現,短短幾日,他居然就已從半步虛空天境跌到了玄境。


    隻是他之後一直未曾離開神台宮,所以外界江湖之人,目前尚且不知罷了。”


    武道高手的境界大跌的情況,幾乎極難也極少會發生,但是按理說並不是就一定不會發生。


    因為武道之中每一層境界突破,都是習武者的一次大徹大悟後的斷舍離。


    既破,才立。


    照理說,一旦破境,自當穩如磐石才對。


    正因如此,除了謝昭這種中了天下奇毒所導的極少數狀況,幾乎很少能聽說或者見到哪位高手莫名其妙境界大跌的。


    但是凡事也無絕對,還有一種可能會造成武道高手雖然內力無損、卻境界大跌的情況,那就是他心生魔障,道心不穩。


    而南墟認為,路傷雀如今就是這種情況。


    所以他道:“雖然這隻是我個人猜測,但應該十有八九便是如此了。


    一個劍道高手,隻有知道自己因何執劍、為誰執劍,才能握得穩他的劍。


    而你的.‘死’,徹底壞了路傷雀心中的劍魂和道心,因此才使得他的境界整整跌了一個小境界。


    我私以為,也隻有如此,才是合情合理的。


    想當年他幼時是謝家家奴,少時又是你的劍侍。可以說路傷雀此生,本就是在為你執劍。


    所以,也隻有你的‘死’,才會有如此大的‘力量’……讓他這個半步虛空天境的高手,萌生拔劍四顧心茫然的遺憾。


    ——景詞,你本不是狠心之人,我不知你為何要瞞他。”


    謝昭的雙眸靜靜垂下。


    她微微出神,自嘲般輕輕搖著頭笑了笑。


    因何執劍,為誰執劍.


    她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窗外高高懸掛的風鈴上。


    這東西原來在謝昭的昭華殿是沒有的,想來是南墟後來在此布陣時新留下的物件。


    謝昭本想沒心沒肺的說些顛三倒四的話混弄過去,但是她勉力牽起唇角,卻還是失敗了。


    最後她說:“南墟,而今我的‘狠心’,才是對他最好的成全。”


    符景詞的一切,原來本就毫無意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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