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參加了符景琳舉辦的秋月宴會,又遙遙在入口處見了橙徽的背影,謝昭晚上居然久違的夢到了過去。


    夢到了故人。


    那時她才十歲上下,每日裏除了習劍練功時還算稍稍能安靜下來,根本都閑不住。


    ——雖然她在外麵慣會裝相,也挺能唬人的,但是與她相熟的人,大多都會十分頭痛她那個不太安分的性子。


    符景詞迴臂收劍,挽了個絢爛的劍花,然後十分沒有形象的掏了掏耳朵,從宮殿屋簷上翩然飄落。


    “噗嗤,什麽?你說南墟帶了個小孩兒迴來?”


    那時的路傷雀剛滿十八歲,盡管知道用處不大,但他依舊頭痛又無奈的輕歎一聲,然後提醒道,“殿下......注意風儀。”


    符景詞笑眯眯的,滿不在乎的答,“怕什麽,這裏可是神台宮昭華殿,又沒有外人,小鳥兒,何故驚弓之鳥狀。”


    她手欠,嘴也欠,喜歡跟身邊人取別稱,以至於“小鳥兒”這個昵稱,幾乎伴隨了路傷雀整個少年時期。


    他無奈的看著她,“公主......”


    年僅十歲的神台宮小神女蹦蹦跳跳的上前,一把攬住路傷雀的手臂,擠眉弄眼的焦急追問著。


    “哎呀,不要轉移話題嘛!你方才說南墟撿了個兒子迴來?”


    路傷雀:“......”


    他頗為無語的看著麵前的小公主。


    “殿下慎言......屬下幾時這般說過?屬下是說,大祭司救迴來一個根骨極好的孩子。”


    符景詞聽到“大祭司”這三個字,嬉笑的神色微微一斂。


    她沉下眉目,不再言語。


    路傷雀心裏一痛,知道她定然是睹名思人,想念剛剛亡故的先師,於是囁嚅道:“殿下,傷雀說錯話了,您別難過。”


    符景詞靜默一瞬,忽而抬起頭來燦然一笑,絕美出塵的小臉,已經依稀可見將來的絕代風華。


    “其實,你並沒有叫錯,南墟確實已是大祭司了。師父......雖年初已故去登仙,但是他說過的,不論日後他在何方,亦會化作星塵,日夜陪伴守護我們。”


    隻是以後......這紅塵三千世界,她再也沒有師父了。


    她的外祖父天宸上柱國、帝師謝霖已經仙逝多年,幾位拚死效力於邊關戰事的舅舅們皆相繼亡故。


    謝家如今除了她的母親,便隻有一位不通武道的小舅舅這一條血脈尚存。


    而大都督柏孟先和貴妃柏氏在宮中逐年勢大,柏氏所出幾個皇子皇女跋扈驕縱,慣會裝相,時常趁她不在昭歌,對母後和弟弟無禮。


    這兩年,謝皇後的身體也是愈加虛弱。


    年幼的天宸公主臉龐上雖然帶著笑意,但是眼底卻有一絲落寞。


    她被世人稱作天宸中興的希望,但是如今年幼的她卻什麽也做不到......


    她真沒用,她難過的想。


    路傷雀蹙眉,“殿下——”


    “——好啦!”


    符景詞突然活潑潑的抬起頭,打斷了路傷雀即將出口的安慰之言。


    “不說這個了,對了,那小孩兒呢?走!我們也瞧瞧去!能讓南墟這個冷麵冷心之人心軟帶迴來,想必非同一般。”


    路傷雀無奈,隻得陪著她用輕功縱劍飛越至清虛殿,遠遠地果然就見到一個小孩兒舉著敬神的香爐,恭恭敬敬的跪在清虛殿殿門外。


    符景詞落地就是一愣,她小小的眉頭皺的緊緊的,好奇的打量著跪在清虛殿殿外的孩子。


    “小鬼,你......就是南墟那家夥撿、不是,帶迴來的孩子?”


    少女香妃色的裙擺上繡著典雅的金色曇花,在陽光下,仿佛會發光。


    小孩兒隻覺眼前的女孩子,耀眼的像是一輪太陽。


    她是神......神仙嗎?


    小孩兒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貴氣又美麗的人,他戰戰兢兢地的連忙低下頭去,小腦袋幾乎埋到胸前去了,甚至不敢抬頭再多看她一眼。


    仿佛隻多看一眼,便是瀆了神。


    “喂,你怎麽不說話?”


    符景詞蹙眉,見孩子始終垂頭不肯開口,於是十分疑惑的迴頭看路傷雀。


    “......小鳥兒,南墟難得做一次好事,居然撿迴來了一個小啞巴。”


    小孩兒聽到這句不知怎的,突然提起一絲勇氣,囁嚅著開口為自己正名:


    “我,我不是啞巴,我會說話的。”


    符景詞“咦”了一聲,目光灼灼的轉過頭,然後笑盈盈的走到他跟前,提著裙擺蹲下身子來,與他平視。


    “原來不是啞巴嗷,小孩兒,你多大啦?”


    那小孩兒可疑的停頓了一瞬,似乎也有些摸不準自己的年齡。


    他遲疑一瞬,才道,“......七歲?八歲?”


    他近半年過得渾渾噩噩,四處討生活,幾乎混沌了時間。


    “屁!”


    少女揚起下巴,話說的不雅,但卻笑得眉眼彎彎的,毫無一絲惡意。


    “你長得這麽小,怎麽可能有七八歲了?騙人的吧?”


    小孩兒急了,連忙跪的更直了一些,“沒、沒有!我從來不騙人的。”


    路傷雀無奈道,“公主......”


    ......這個狡黠的殿下,又在逗小孩兒了。


    符景詞聞言疑惑的複又站起身來,抬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差距。


    “呐,你瞧,我今年十歲了,居然比你高出那麽——多!”


    說到“那麽”的時候,她還誇張的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所以,你怎麽可能有七八歲呢?我瞧你啊最多五歲!不能更多了。”


    小孩兒連連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有七八歲了,不是五歲,我隻是長得......”


    說到此處,那孩子有點委屈的垂頭,“我隻是......長得有點矮。”


    符景詞打量著孩子枯瘦如柴的小身板兒,小眉頭皺的緊緊的,“是嗎?你怎麽這麽瘦小?不吃飯的嗎?”


    小孩兒有點拮據的拽了拽自己破舊的上衣下擺,“沒......沒......沒有飯吃。”


    “沒有飯吃?”


    少女一愣,下一瞬神色一正,整個人周身氣質突然一變。


    如果當時的小孩兒讀過書,就會知道那種感覺,是上位者渾然天成、與生俱來的凜然不可犯之莊嚴威儀。


    她扭頭看向路傷雀,正色道:“這孩子莫非是難民?最近天宸哪裏又發生了什麽天災或人禍了嗎?怎麽沒人跟我說?‘贍養司’莫非膽敢屍位素餐?”


    路傷雀遲疑一瞬,最終還是老實交代道:“殿下,您日前突破大乘天境之時正好聽聞老祭祀魂歸星海,所以內息一直不甚通暢。


    於是,南墟大祭司親自下了神喻,這一年中昭歌城和朝堂上的任何人事,皆不許傳進神台宮來,屬下也不知。”


    符景詞聽到頓時有些急了。


    “什麽?南墟不許皇城中傳訊給我?簡直胡鬧,我乃天宸公主,是洛書真言和大小梵音術的傳承人,怎可與世隔絕隻顧自己清修?‘贍養司’本是我屬意興建,我有義務對其負責到底。況且我母後近年身體不好,若是因此遺落了什麽皇城的消息——”


    “若是皇後娘娘真有什麽不好,那也是天命將歸。你在神台宮清修多年,應當明白,生死有命,死亡並非生命的終結。”


    一個清澈冷淡的少年聲音,在他們身後突然響起,打斷了符景詞未盡之詞。


    “你放屁!”


    符景詞豁然轉身,瞪著曼妙清澈的眸子瞪著那個已比她高出一大截了的十六歲少年。


    她俏生生的伸出一根指頭,毫不客氣的指著神台宮至高無上的少年祭祀。


    “我母後仙福永享,福祿無邊,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鬼東西?”


    少女氣唿唿的道,“還有,你好歹也是位神官,知不知道什麽叫避嫌,這種話都亂說,積點口德吧,萬一......”


    她氣得說不下去了,萬一應驗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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