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前一後擋在於安安身前,警惕的看向突然間狀若瘋婦的於夫人寧氏。


    謝昭冷冷道:“哦?是於姑娘給他的父親蒙羞嗎,但在謝某看來夫人如今這番善惡不分、傷人傷己、薄待親女的行為,才是給於大將軍蒙羞。”


    她一瞬不瞬的盯著於夫人如夢驚醒的憔悴容顏,字句有力道:


    “——您更是給身在昭歌的寧無疾寧老大人、和永州寧氏......蒙羞!”


    在謝昭一口道破“永州寧氏”四字的那一瞬,寧氏幾近瘋魔的表情,居然刹那間就頓住了。


    她好似被點了什麽穴位一般,居然真的被謝昭這番話驚醒了過來,逐漸找迴了一絲出走的清明神誌,然後茫然失措的看向四周。


    韓長生心中狂跳,暗自咋舌。


    什麽東西?


    真的假的啊?


    這個情緒癲狂、舉止瘋癲,橫看豎看精神上都不太正常的瘋婆娘,母族居然出自大名鼎鼎的永州寧氏?


    那個幾朝以來出過好幾個狀元郎和才子才女“永州寧”?


    看這位於夫人的年紀......莫非是太子太傅寧無疾的女兒或者侄女?


    在一陣令人難以言說的肅穆沉寂中,於夫人寧氏忽然嘶聲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謝昭平靜道:“於夫人昔年帶著永州寧氏諸多古籍字畫,昭歌城大婚設宴,十裏紅妝嫁於平威將軍於念之。這段將軍佳人的佳話,昭歌城至今還有百姓傳唱。”


    她頓了頓,直視於夫人的眼睛,難得肅穆。


    “至於寧無疾寧老大人,更是天下聞名的文豪。他老人家既是先帝時的太子太傅,又與帝師謝霖老上柱國同為先帝授業恩師......聽聞,當今聖上的小舅舅潯陽郡王謝煥章,少時亦曾在昭歌的寧氏族學中受教於寧老太傅。


    寧太傅的大名,天下文人墨客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謝昭雖是江湖之中的浪蕩之人,但也曾聽聞過寧老大人的錦繡文采。”


    於夫人寧氏靜默良久,她再開口時,居然已是完全恢複神誌的模樣。


    她澀然道:“......將軍佳人?不過是外人眼中的表麵風光,至於關起門來內裏究竟是何等光景,又能與何人說?”


    憶及亡父,於夫人輕輕搖了搖頭,“至於家父,他早已作古多年,昭歌城中具是些人走茶涼、無情無義之輩。天下早已忘記家父的才名,難為你這後生女娃居然還能記得。”


    謝昭卻正色的搖了搖頭。


    “夫人您想差了,天下人不曾忘卻寧太傅的才名。隻是生而為人,日子總是要向前看的。


    天下熙攘,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也有自己的苦難要去闖,總不能終日沉湎過去。”


    於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忽然苦笑著沉聲道:“是啊,我父親在世時,被世人稱作‘寧半朝’,蓋因當年朝堂之中半數文官幾乎都出自他的門下。可是那又如何呢,人死如燈滅,往日榮光皆為虛妄......”


    先前上前“拉架”之後,擔心再度刺激到於夫人,於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淩或此時卻忽然輕聲道:


    “天下英豪代代輩出,文壇武道各有人傑。古往今來,無數天資過人的絕代高手和文壇泰鬥如流星過世,轟轟烈烈凡塵一場,再留下獨屬於自己的濃墨重彩.....”


    淩或微微垂下頭看向麵前的婦人,少年眉宇間有股打不折的風骨和傲氣。


    他的聲音裏帶著種少年獨有的清冽,還有種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沉穩。


    “他們在這世間匆匆的來,又靜靜的去。或許就連他們自己都不曾奢望身死人故之後,還能被世人銘記。但是,他們劈風斬月、絢爛百年,英靈和精神長存世間。這就是天地的道,也是他們所選擇的道——


    英傑不悔也無冤,夫人又何須為寧老先生介懷?”


    韓長生聞言當即也點了點頭,他的話就要言簡意賅、也簡單通俗了許多。


    “是啊於夫人,就比如說我——小子此生並沒有什麽大的誌向,最大的夢想和興趣不外乎便是占卜之術。哪怕家中人不理解我也無妨,哪怕將來在占卜之術上並沒什麽大成就也無妨!


    人活一世,自己開心快意才最為重要。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就不會介意旁人的眼光與是非!我想寧老太傅也是一樣,傳道受業解惑是他心中的夢想,老先生才不會在意後世是否會被人銘記。”


    於夫人寧氏怔怔的看著麵前幾個少年少女,久久沉寂。


    半晌後,她像是忽然才注意到女兒的狼狽。


    於安安的發髻在方才的掙紮拉扯中早已亂了,一支並不怎麽值錢的劣質玉簪摔在地麵青石磚上,碎成了兩段。


    她的脖子上還有幾道淺淺的紅痕——那是方才被於夫人錯手抓傷的傷痕。


    於夫人忽然卸力一般,愕然的緩緩倒退了一步。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神誌清醒的狀態下,看到女兒被自己“磋磨”的慘狀......過去每每等她清醒過來,於安安都已經梳洗幹淨整齊,笑容溫婉的在院中勞作,絲毫瞧不出狼狽和端倪。


    她忽然捂著臉無聲慟哭,聲聲泣血。


    於安安慌忙推開擋在她身前的謝昭和韓長生,上前扶住於夫人。


    “母親,別哭,女兒沒事的。”


    於夫人放下手掌,顫抖著撫在女兒淩亂的秀發上。


    “是母親不好,耽擱了你。雖然從小在文墨上也曾認真教導過你,但你畢竟長在這鄉野之地,又被我這不稱職的母親生生困在平洲一畝三分地這麽多年,至今連個好人家,都不曾與你相說......”


    於安安溫柔的給於夫人擦拭頰邊的清淚。


    “母親您這是在說什麽話?安安並不覺得苦,也並不想嫁人。”


    謝昭栽歪著身子斜斜抱著雙臂,忽然懶懶出聲道:“於姑娘不想嫁人倒也無妨,隻是,你的眼中既有世界,那麽為何不去看看這世界?”


    她在於安安微微怔忪的視線下,輕輕歎了口氣。


    “於夫人,您可意識到,自己病了?”


    於夫人略怔了怔,她的雙手下意識無措的揪著自己粗布所製的裙擺。


    “......我......我......”


    謝昭了然點頭。


    “看來夫人自己也意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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