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半年過去了,在這段時光裏,貝基過得愜意,唯一的遺憾怕是小普文無法醫治,吃的藥物效果並不好,隻能歸結為時間拖延太久了。


    工兵軍團開墾出了大片用於耕種的土地,沒多久這邊也會發展成村落之類的。


    炎炎夏日,蟬鳴鳥叫,貝基從房頂上一躍而下,興衝衝跑來跑去。軍裏盛行的流言蜚語不再有,這倆人從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日複一日在工作中度過。


    偶有時間,左藍會帶著貝基到周邊城市購買日常所需,包括零食玩具什麽的。軍中紀律嚴格,貝基買了一隻毛絨玩具,樣子和她以前的那個很像很像,晚上抱出來,白天再收好。


    左藍每次去城裏都有新的感悟,曾經穀地的那陣風因總會議長的鼓勵蔓延,失業率直線攀升,工人需要做更久的時間得到越發微不足道的薪水。原因無他,被抓走的人多多少少手握產業,產業陷入停滯,員工被迫離開,因為沒有人再發薪水,則必須去找新的工作。


    光天化日下搶奪和偷竊等行為與日俱增,每一座城市的治安官和城防兵忙得不可開交,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製止,這是洛汗閣下親口鼓勵的行為。


    並不是說那些黑勢力掌控了經濟,往往是抓一個能牽扯出數個,在互相的檢舉揭發下愈演愈烈,民不聊生。


    穀地的黎夫人會給左藍寫信,多是問一問貝基的近況,每一次左藍都會事無巨細迴複,讓那一家人安心。


    距離上一次來信有一個多月了,平常黎夫人的信件早應該送達。恰好今天有時間,左藍決定帶貝基故地重遊一把,買一些東西順便去一趟黎家。


    貝基自然想要迴去看一看,她認識到了當初的任性,辜負了黎家,最好能做一些表示彌補過失。


    敲定主意,他們換上了便服在天剛蒙蒙亮時啟程,路上稍作耽擱,天擦黑到達。


    這一路上,貝基把期待和不安都掛在臉上,會沒完沒了說個不停,也會沉默著凝視外麵的景色。她很想見一見對自己好的黎夫人,也確實不知道應該拿一種什麽樣的精神麵貌去麵對。


    恍惚、躊躇、興奮、不安,所有東西交替站出來說話。


    左藍一陣好笑,時不時拿語言出來刺激,也時不時說兩句不相幹的話轉移注意。


    等到快要接近穀地,貝基看到了整整齊齊的一家人,這家的男人拉著一輛板車,車上坐著四個孩子,女人抱著最小的跟在車後方。她發現這一家人嚴重營養不良,拉車的男人頭上是不斷滴落而下的汗珠。


    少女坐在馬車的車廂內目送這一家遠去,可隨著距離穀地變得更加近了,同樣的場麵也更加頻繁了。


    看到繁多的人,貝基心涼了一大截,她不是沒有見過逃荒,她還做過這其中的一份子。那是在戰爭時期,貝基抱著小普文跟隨芸芸大眾向北行進。


    把車簾擋上,她視線收迴,正對麵的左藍沉默不語,臉色出奇得難看。


    至少在半年前還不是這樣的,到底發生了什麽需要如此多的民眾舉家逃荒?


    馬車到達了穀地外,正要入城前,兩隊士兵結著隊形跑出,他們列陣擋在了城外。而向外出逃的隊伍被攔腰截斷,民眾一陣哀怨,士兵們隻是不通情理的阻攔。


    “左藍?”


    貝基謹慎的看向她的將軍,左藍把頭探出去,發現穀地外正要入城的隻有他這一輛車。


    不清楚出逃的人和士兵們交流了些什麽,總之民眾的意見很大,有要硬闖的趨勢。嘈雜不斷地兩波人沒有一方願意讓步,城防兵們組成了一道人牆。


    雖然不清楚到底怎麽迴事,但士兵和民眾相敵視還是頭一次見,左藍讓貝基等待,他獨自下了車到前麵探聽。


    十多分鍾後,左藍迴到了馬車上。


    貝基好奇的問題硬生生憋迴去,對麵將軍的眼睛即將要噴出灼熱的烈焰。


    “這群狗東西!”


    左藍一拳砸在木架上,他聲如驚雷,絲毫不掩飾憤怒。過會兒,他又垮著一張老臉生悶氣。


    突如其來的暴躁嚇壞了小普文,貝基趕快塞上一塊糖安慰,又耐不住好奇問道:“出什麽事了?我們還能進城嗎?左藍?你說話呀。”


    “貝基,這一路上的人在做什麽?你能不能看得出來?”


    “逃荒。”


    “什麽叫逃荒?”


    “肚子餓,沒食物吃,為了自己和一家老小能活下去,隻有到別處碰碰運氣。”


    左藍沒發表看法,他再次走下車拉開車簾,看了一眼城門的爭吵後低下頭來。兩隻手在口袋中胡亂翻找,最後捏出來一盒火柴。就在他煩悶之時,車內的貝基隔著車窗遞上一支煙。


    煙霧縹緲,左藍開口說:“今天到量了對吧?”


    “是,不過沒關係,秘書特批。”


    為了左藍的健康著想,貝基給將軍立了規矩,每天能吸多少煙和每次能喝多少酒都是有數量限製的。


    起初,左藍還能克製,但才過了三天便撾耳撓腮翻箱倒櫃找煙抽。隻是哪裏都找不到,貝基全被他收起來了。為了過癮,他找上了軍部的所有人,還厚著臉皮問普通工兵借煙抽。


    可慢慢的,他的煙少多了,效果顯著。


    “碰碰運氣……”左藍猛吸上一大口,“這個詞用的真準確啊,準確到令人心寒。逃荒就是想要一個活命的機會,這點機會都難被剝奪掉。小貝,你知道為什麽城防軍不允許民眾出城?因為這裏的維持會議覺得有失顏麵,會議長洛汗閣下才誇獎了穀地,如此大規模的逃荒被認為是嚴重的抹黑行為。”


    “這……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符合,衛敬不會允許這種抹黑行為發生,至少在他任職期間不會。如果這種事傳到了上麵,一定要被斥責失職,維持會議代表的身份將被撤掉。所以呢,這個東西想出來這麽一招歌頌太平。”


    “那他的任期有多長?不是,那他為什麽不想辦法弄來糧食?”


    “去哪裏弄?穀地財政有限,如果大批量購買糧食,他的醜事會被發現的,而且穀地維持會議沒那麽多的錢。”


    正說著,一隊騎兵從城內衝出,步兵鬆開的人牆再度堵上。騎兵隊快馬加鞭,直朝著已經出城的那些人追去。


    車內的少女一陣擔憂:“那黎夫人怎麽辦?黎家怎麽辦?”


    “不會有事的,貴族們手裏還握著……”


    “怎麽了?你倒是說下去呀。”


    左藍的臉因為煙草的燃燒而明亮了許多,他側目穀地城,隨後扭迴來問貝基:“小貝,如果民眾實在餓的受不了了會怎麽辦?”


    “會怎麽辦?”貝基思索了幾秒鍾,“會吃野菜、吃草、啃樹皮、吃土,我以前吃過,難以下咽。總的來說,會想盡一切辦法進食,還有可能吃……”


    “人。”


    左藍說出了貝基沒敢說出的那個字眼,在忽明忽暗的微弱火光中,他再次問道:“如果你太餓了,恰巧身上沒錢,而眼前正有一個吃上飯卻不得不鋌而走險的地方,你會怎麽做?”


    “橫豎都是死,搏一把。”


    “我現在明白了,明白了,全明白了,這件事情本身很簡單。”


    “我聽不明白。”


    不給貝基做任何解釋,左藍吸掉了最後一口煙,他把煙屁股丟出去老遠再迴到車上。


    少女眼巴巴望著左藍,她特別不喜歡有人說話說一半。


    隻見左藍冷著一張大禍臨頭的臉。


    “我們必須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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