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戰嘿地道戰,埋伏下神兵千百萬……侵略者他敢來,打得他魂飛膽也顫;侵略者他敢來,打得他人仰馬也翻……

    頭天晚上在鄉上看了《地道戰》電影,這首激越的主題歌還在沽楊的心海裏迴蕩著,他的喉嚨裏也不自覺的在躍躍清哼著,然而他馬上停滯,心想,這歌自已絕對不能唱,他覺得學唱這歌的孩子都在留心地邊學唱邊斜著眼看他呢。那幾年他連續看了類似抗日戰爭電影,《地雷戰》、《雞毛信》等等,他暗暗地佩服趙莊民兵隊長趙虎、高家莊民兵隊長高傳寶,最讓他沽楊佩服的還是海娃,他那小小年紀,為了保自己的家鄉,機智勇敢的既可以送信又把小胡子隊長的人馬引到八路軍的包圍圈裏,最後把敵人消滅在山溝裏,他為海娃鼓掌,更為龍門村、高家莊、趙家莊等被打得稀巴爛而惋憐,為華北一帶無村不戴孝,到處是狼煙而悲傷。同時他也為小胡子隊長、貓眼司令、中野隊長、山田隊長和山本大隊長感到羞愧,他們被打敗的那些狼狽相仿佛在輕輕的觸動了他的隱情,有時背著他人為日本軍的野蠻行徑悄悄地感受內疚。

    頭天太陽剛偏西,寨上孩子們聽說晚上場壩要放電影,大家都高興得奔走相告,沽楊他剛抬柴到家,聽到這個消息,肚子不餓了,身子也不覺得累了,放下柴刀,匆匆的到鍋裏去翻找點冷飯吃就要跟著大家去場壩看電影了。

    從家到九阡場壩還有四五裏路遠,太陽落坡出發,到那裏也差不多了。隻要場壩放電影,孩子們都不等到吃晚飯的,因為那時候晚飯吃的都很晚,有的硬是等了再等,大人都忙到夜深了才騰出手來吃飯,“等吃飯三電影早散了哦”,所以,每次看電影孩子們都是空著肚子去餓肚子迴來。以那西麵坡的太陽為準,看差不多了大家就你喊我喊三五個的就走了,去晚了就會找不到地方站的,餓肚子和吃飯的事早就給忘得一幹二淨了,因此往往有很多孩子很多次等看完了電影才覺得肚子餓得厲害,雙腳打顫,迴不了家,有的甚至掉隊,驚慌地哭在那漆黑的夜裏,這時候就有一杆火把舉著照迴來,把他(她)背迴家。

    說起看電影,小孩子高興得直想打滾,大人也不例外,特別是和沽楊一般大小的二十到三十歲的青年人更是愛看,因為他們上不管家務,下沒有老婆孩子,想做啥做啥,想走哪走哪,所以一有電影看,他(她)們就事先找來早曬幹了的棵棵杆杆捶爛了捆成把把火杆,拿一盒洋火放在荷包裏,長長的扛著火杆跟在孩子們身後也趕到場壩上去。

    他們剛跑到場壩,街上那些崽崽早已鬧轟轟地把凳子號滿了前麵幾排,後麵的都站起才能看。沽楊也緊跟在寨上的孩子們身後,匆匆的走到後麵找地方站好。

    一顆射來綠光的大燈泡高高的掛在一根竹杆上,竹杆上有一根長線把四角開岔寬寬的展在供銷社板壁那張白布連起來,白布邊吊著個炸包穀炮般的音箱,剌眼的燈光下麵一上一下地安著兩個盤子,想轉不轉的任憑放映員在那裏忙這忙那,周圍的看稀奇的大人和小孩子幾乎粘結成一個整體,個個在死死地盯著桌上的每一個零件,奇就奇怪在那薄薄的膠帶上怎麽會有人、刀槍和聲音來?約模一杆煙工夫,一個明晰而爽爽的聲音就在對麵板壁上的音箱裏響了“大家坐好,準備放映了!”接著擰熄了燈泡,那些在燈光裏興奮的跑來跑去的身影就沒了,鬧轟轟的聲音也沒了,大家都靜悄悄的盯那影幕看。

    沽楊從頭看到尾沒有鼓過掌,盡管劇情過程怎麽激烈,觀眾中掌聲爆起,甚至有些孩子抑製不住心情的激動而跳躍吆喝起來。他看著看著,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另類感使他周圍空空蕩蕩,不禁地打起冷戰來。

    迴到家昌林昌柱大聲地議論電影中的各個情節,還摩仿劇中人物的精彩對話“八嘎”,“高、高、實在是高……”,沽楊沒說什麽,也不理睬他倆,自個勾頭勾腦地吃完飯就上床睡去了。

    孤島,一個飄渺的故鄉,從夜暮中徐徐的出現在沽楊的眼裏。他早從書上看到的地圖,太平洋中那蚯蚓般的小島,有人說,有人罵,那是你的家,他不信,為什麽我們的祖宗隻能住在那麽小的地方?但事實確是如此。

    迷迷糊糊的沽楊上了一條很大的船,船上有很多頭戴鋼帽肩扛鋼槍手舉太陽旗嘴上“喲嘻喲嘻”的擠作一堆,沽楊委屈地向他們走去,亮著身上的所有傷疤給他們看,埋怨地朝他們呶嘴鼓腮,指責因為他們自己才落到這般被人歧視,活受罪的地步。他眼淚一個勁地流,心頭像是蔸著很多苦水,不知咋做才把它全倒出來。船徐徐向前移動,他感到一陣暈眩,船上所有人朝他喊話:我是你爸,我是你爸……你媽呢……那話有時候聽得懂,有時又聽不懂他們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麽,他們輪流的把他搶過去,吵得整個船上亂七八糟的。

    好像很久很久船才上了岸,下了船,一船的人都各奔東西,沒有誰喊他,他也不知跟誰去好,他左看右看,然後一個人走著,那路像一根漂在水上的木頭,隨時都會沉下去或稍有偏激它就會滾翻,會把他摔到太平洋裏。

    十八歲那年,為了了解日本在什麽地方,一天沽楊悄悄的走六七十裏路到荔波縣城的書店裏買本地理書來,有空就自個拿到房屋背後山的樹腳下認真地翻看,書裏也簡單地介紹了日本的基本情況,從圖上看,中國與日本也不是離得很遠,然而水多土少,太平洋那麽大,路從哪走他就搞不清楚了。他對那書愛不釋手,他想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他在那木頭上走了很長一段路,初到一處樹木蔥蘢的地方,那裏花繁草密,不見有丁點房屋和人影,他開始後悔不該來這個地方,但他又想不來此地又去哪裏呢?於是他又大踏步的朝前走,最後到了一家門前,一個屁股背個包包的女人上前來拉他說,孩子你來啦!快,快進屋去,我們早盼望你迴來哪孩子。

    他進到屋裏,一家七八個人都盤腿坐在地上,個個伸著脖子來看他,拉他進屋的女人說:“我是你媽,你爸在那點。”她指著坐在屋角陰暗處的小老頭說,他穿的衣服像披墊單一樣坐在那裏不動,麵神木訥呆鈍,他再掉過頭來看,自稱是媽媽的女人也不像月娥媽媽,媽媽應該是瘦弱的,胸前是扁平的,而她是個肥胖的女人,胸脯也是高聳而抖動著,動作也不像媽媽那樣來勁有力。他們拉他一起坐在地上,剛坐下去就站起來,因為他不習慣那樣坐著,叫媽媽的硬在懲他坐下,動作有點帶怒氣,仿佛他剛到家就不聽話的孩子,這一拉一懲,或許用力過狂猛,把他弄醒了,他有點悵然地一個滾翻全身就都起來了。

    他出到堂屋時,發現天已大亮,昌林和昌柱一個在灶門口燒火,一個在咚咚咚的剁豬菜,嘴裏就哼頭晚那電影裏的歌譜:“地道戰嘿地道戰……”,他瞥了他倆一眼,沒說什麽拿起鐮刀往外走,路過寨中其他孩子也都在唱這歌,沽楊內心感到很不情願聽,就速速的朝他們家的地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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