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的生活平淡無奇,隨著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我的脾氣也日漸惡劣,經常是大吵小吵照著三餐吵。駱石因為我的懷孕不與我一般見識,對我是大哄小哄照著三餐哄。可我並有知足感恩,也許是我的任性惹怒了老天,他將我美好甜蜜的生活活生生的收迴了。

    那一天,像是一場夢魘,糾纏了我五年的生活,我永遠忘不了,老天殘忍的毫無預告的從我的身邊剝奪我的幸福。那天晚上,駱石很晚才迴來,一身的酒味,他看起來十分的疲倦,跌跌撞撞的摔躺在沙發上。因為他身上濃重的煙酒味,是我忍不住又幹嘔起來。我脾氣很大的和他吵,吵的是什麽我自己也不清楚了,也不敢去迴想,因為那時我一生中最大的錯,是我的任性付出的代價,慘痛的代價。隻記得那夜我無休止的吵,這麽大幢房子就隻充滿了我的狼哭鬼嚎。我在吵,絲毫沒注意到駱石的表情越來越痛苦,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對我大吼了一聲,你夠了沒有!說完他頭也不迴的摔門出去。我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跌坐在那裏,嚶嚶的哭起來,喃喃地念道,他吼我,他不愛我了,他變了,他以前不會這樣對我的,他……他一定會迴來哄我的,他一定會,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對,他會迴來的,迴來哄我說他錯了……

    我好像漸漸睡去……

    我好像做了個夢……

    我夢見我被手機鈴聲吵醒……

    好可笑的夢。電話是公安局的,他們讓我去認屍。我覺得莫名其妙,我毫無感覺思想麻木,我去公安局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大概去上了癮,連做夢都夢到了公安局,嗬嗬,真可笑!到了公安局我好像看見了梁勁彪,還有一些陌生的麵孔,像幽靈一般從我身邊飄過,不留下任何痕跡。梁勁彪帶我到一個小房間,一開門空氣中就摻合著一股血腥迎麵撲來,屋裏的大燈泡晃啊晃啊,帶著我的影子也晃啊晃啊,我感到一陣目眩還有惡心。梁勁彪蹲了下去,輕輕的拉開白布——是駱石,鮮血淋漓的躺在我的腳下,這一切都來得太快,我幾乎來不及反映,隻是覺得頭腦裏一片空白,然後……然後我大概是醒了吧!天,這真是一場惡夢,我怎麽會做這樣的夢,真是太恐怖了,真是的,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還好,還好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見駱石依然活生生地站在我身邊。我用力地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吻著他,心裏好踏實,好滿足……還好剛才的那是一個夢。駱石略顯僵直的背讓我注意到屋裏站了好多人,有麗姿,郭赫,還有爸,媽,還有我不認識的人。我表示不可理解,一臉疑問的看向駱石。他微微笑著,但他的眼中是一抹的苦澀與不忍,我以為我看錯了,那是一種怎麽樣的情緒?駱石站了起來,把其他人都請到門外。我奮力的想從床上站起來,但雙腳剛沾到地麵卻無力的跌了下去,駱石連忙跑過來扶住了我,我順勢攀上他的脖子,緊緊地抱住他,本想像以前一樣與他擁吻,但他卻將我推開,我心中一陣失望之感。他將我打橫抱起,輕置在床上。我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像小狗一樣的求他,你別走,你留下來好不好,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錯了好不好,隻要你別走,我不想你走,你留下來……好不好?駱石一臉的憐惜之情,摸著我的臉,慢慢的坐在床邊,我撲上去緊緊地摟住他的腰,縮在他的懷裏。真好,駱石不生我的氣了。後來我突然意識到我的肚子平了,難道我肚子大起來也是夢嗎?我的夢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好亂呀,不管了,隻要駱石在我身邊就好。原來我是那麽愛他,還好我明白得不晚,我是愛慘了他,我以後再也不和他吵了,我是那麽愛他呀!這是一段漫長的日子,駱石更加地少言,更加的早出晚歸。我們不再有以前的親昵,不再有以前的情話綿綿,我們變得越來越生疏。每天半夜聽到扭開的門鎖,去總在另一扇房門扭響時而再次失望。每當我們恰巧碰上,我輕輕的叫喚著他的名字,他的眼中總是會浮出一種無法言語的憂傷。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清澈,像是一碗清澈的水。落入一些溫柔的灰塵,刺痛的蕩起一絲讓人無法察覺的漣漪。這是我會忍不住地去碰觸他的臉,親吻他的眼睛,而他卻生澀的避開了。他總是小心的避開我的眼神,我又總是搬迴他的目光,在他的眼中我看見我的眼,同樣的濕潤了,同樣的受傷……

    夢有開始的時候,也會有結束的時候,當血淋淋的現實從塵封的心底殘忍的被扒開,看見的是軟化成不堪一擊的一汪水,那是帶血的淚流向心底。當思念與瘋狂全部都消聲彌跡,剩下的就是無邊無際無止盡的絕望。那一夜我決定不再保持守候的姿態,沐浴後我隻著著那件水粉色的蕾絲邊的綢緞睡衣,昏暗的燈光下搖晃著暗紅的紅酒,一仰而盡,嘴角裏有一種苦澀的清香。我聽見樓道裏緩慢有節奏的腳步聲逐漸清晰,門閂清脆的響了一聲,空氣的震動讓我的心也打破了原有的寧靜。駱石迴來了,我開心地迎了上去。他的大衣上有從外麵攜來的幹淨的清冷。他看見我的穿著,微微皺了一下眉,輕輕的把我推遠,然後退去身上帶著寒氣的大衣,我又摸到他毛衣上帶著體香的熟悉的體溫。駱石隻是淺淺的抱了抱我,便想把我推開,但是我說什麽也不願意再放開這久違的溫暖,我任性的摟緊了他,他推得越用力我抱得就越緊,最後以駱石向我的頑固妥協告終。我抬起他冰涼的手放在我的胸脯前取暖,他想要抗拒,嘴裏喃喃地說“涼”,而我卻仍然固執的把他的手放在那個地方。他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然後由抗拒變成順從,由順從變成無法止禁的撫摸與探索。我順勢攀在他的身上,瘋狂的親吻他的臉,他的嘴,他的胸膛,一路糾纏到我早已布置好的臥室。他撕碎了我昂貴的衣服,在我的身上呢喃著,家榆,我愛你……在迷霧中,我好像又看見駱石那一如大孩子般的臉,看見他像抱著心愛玩具一臉滿足的神情。眼淚劃過嘴角,是鹹澀的傷口,微刺的劃過臉龐,我同樣的呢喃道,駱石,我愛你!身上的人像冰封般的僵住,進入我瞳孔的臉淚流滿麵,室內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我逐漸得覺得那個男人是那樣的陌生,那張熟悉的臉像是濃濃的墨滴入水中,逐漸溶解,化開,最後是一片混濁。我抱住埋首痛哭的像個孩子似的男人,而他卻生硬的將我推開,他衝著我瘋狂的吼著,你走開!我不是駱石!我不是他!駱石他已經死了!

    ……像是突然間驚醒的噩夢,現實與夢互換了方向被人從心底連皮帶肉的扒開端到眼前陳列。我的五髒六腑我的思想我的全部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虛脫的跌落在床上,過去的殘忍的一切一幅幅像是黑白電影般在我的腦海裏重演,蹩腳的導演卻精湛的演出,此時四周的一切景物像是夢醒般一件一件瓦解,一件一件退色,一件一件變了模樣。一件一件有了新的又真實地詮釋。直到破曉時分,我才真正的清醒,也真正的釋然,畢竟一切已經是將近兩年前的事了。我作了簡單的清洗,望著鏡中真實的自己,那麽消瘦,那麽蒼白,像是一朵幾乎快要凋落的花,沒有一絲生氣。我換上幹淨的衣服,簡單漂亮,又畫了畫淡淡的妝,看見鏡中的自己光彩又如昔日,我又淺淺的笑了。客廳內的沭傑頹廢而蒼白,桌上地上滿滿的都是煙蒂,他抬起滿是胡芷的臉龐,用布滿血絲的眼絕望的望著我,那時,我幾乎要為他哭了。這一年多來真的辛苦他了。我輕輕的坐在他身邊。對不起!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凝望著昔日如陽光般的他,而如今被感情折磨得不成人形。我淡淡的問出一年多前就該問的話,駱石……駱石他是怎麽死的?沭傑又深吸一口煙,說,那是一場街頭意外,警察說駱石那天晚上喝了酒,和街頭上的小混混發生了一些口角,後來意外就發生了。那幾個人還是些孩子,都還不滿18歲,被判了幾年。我摸了摸我的臉,一滴眼淚都沒有,我的淚已經幹了。我又問,我的孩子呢?什麽時候生下的?沭傑又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說,你昏迷了一年多,孩子去年九月剖腹產生下的,男孩,讓陳伯陳嬸抱迴遼寧了。大家給孩子取名叫駱非,是非的非。最後一個問題,駱石的骨灰在哪?說到這我的聲音又顫抖了,本已幹涸的雙眼還是免不得被眼淚衝得紅腫。沭傑狠吸了幾口煙,將煙頭在煙灰缸裏摁滅,深吐了一口氣說,他的骨灰撒在漁場的那片海裏。我再也忍不住了,埋首痛哭……

    沭傑在最短的時間內搬出了我和駱石的那套房子,我的生活也逐漸恢複了正常。但是我知道,我的生命裏有一大片都是空白,我辭去了在報社的工作,如果不是因為駱石的關係,報社也不會為我留職到現在,所以我一分錢也沒要。博穎已來北京接手駱石的工作,博穎見到我什麽也沒說,兩個女人抱頭痛哭了一場……我問博穎,薛斌怎麽樣了?博穎歎了一口氣說,還不是那樣,半死的活著。我看著已經有些顯得蒼老卻仍然穿的光鮮的博穎,摸了摸她幹枯的頭發,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博穎擦幹了淚,故作輕鬆的說,別想那些難過的事了,來看看我的家的大胖小子……說著博穎從門外拉進來一個胖墩墩的小男孩。我將這個可愛的胖乎乎的孩子放在腿上挑逗著,突然間意識到,我也有一個孩子。我應該去看看我的孩子了,那是駱石給我留下的唯一的懷念,孩子應該和我生活在一起的。我真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我也是個母親了啊……

    又是這一趟北京通往遼寧的火車,這一切的存在仿佛都在讓我覺得是一種殘忍的提醒,迴憶像是被風吹落眼角的淚,刺痛又冰冷的演繹著,單調乏味的將我搖晃在任性無盡的懷念中,陽光無辜的刺醒沉睡中的我,突然間瞳孔中橙黃色的光譜又暗淡下來。這種感覺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溫暖,如同灑在我身上的光線一樣。微微張開一條縫,混白的光線射進眼中,生疼的拉扯著我的眼部神經。那層昏白的迷霧漸漸消退,看見的是一張溫暖年輕的臉,車窗上擋住照射我臉部陽光的手,還有一些執著的光譜從手縫中掙逃出來滾著點點塵埃從我的眼前勝利的走過。我知道我是個美麗的女人。

    當我媽從屋裏抱出一個吃著手指的孩子,我流淚了。一種強烈的從未有過的母性的情愫貫穿了我全身的每根神經。顫抖的雙手讓我害怕抱不住那軟軟的生命。我哭著,孩子也哭著……那時我看見站在我身邊的母親,好像突然間她顯得那樣的蒼老,我從沒注意過她的兩鬢早已斑白。物是人非使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

    我迴遼寧沒幾天,家裏就到訪了一位我意料之外的人——李維。好久不見了,他依然英俊如昔。我的父母熟悉的招待著他,他也熟悉的被招待著,熟悉的找到他該坐的位置,好像這裏感到意外的隻有我一個人而已。李維帶來很多孩子用的,吃的,玩的東西,還有很多錢。後來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那位沒見過幾次麵的公公的安排。在駱石去世的時候,他的確絕望過,難過過,但當我生下駱非,他知道他又有了孫子,他又恢複了原來的鬥誌,又為他的孫子打拚去了,而把孩子交給我父母帶著。這就是商人的本色,但是當親人都一個一個離他遠去,他還再追求什麽呢?我已經在這裏坐了一下午,此時的水平線已與那輪慘紅色的夕陽相切,漫天的霞像是粗心的畫師打翻了顏料,絳紅,朱赤,墨橙混在一起,想收迴卻越弄越糟。我爸媽告訴我,駱石的骨灰就是從這塊岩石上灑下去的,所以坐在這裏我感覺駱石像是在我身邊環抱著我一樣。海風翻攪著海浪撞擊在岩石上摔個粉碎,那些飛濺的粉沫聞起來濕濕鹹鹹的帶著血腥。遠處海輪的馬達發出深遠的鳴響像是唿應著我內心的澎湃,翻攪著我哀傷的情緒扯天扯地。我從岩石上站起來,瘋狂的叫喊著我內心難以壓抑的情感。駱石——你在哪裏啊——我好想你啊——

    四周很安靜,安靜得我隻聽見海浪和我心跳的聲音。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不會傻到認為是駱石迴來了,但是我感到很累很累,累到讓我沒有力氣迴頭看看身後是什麽人。

    大家都在找你呢!是李維。他提起西褲很艱難的和我坐在岩石上。我們安靜了很久,隻聽見腳下嘩嘩的聲音一遍遍摔打著岩石。後來我們又聊了很久,聊到天已經黑透了。聊了什麽我真的忘了,隻還記得我們後來聊到安束雅,他告訴我安束雅嫁給一個很有錢的男人。李維的神情是那樣的憂傷,我問他,你愛她?李維點點頭,說很愛很愛。迴去的時候,我對李維說,跟我走吧,到天津來幫我!李維看著我,點點頭。再迴到北京已是五年以後,北京與天津不過相隔2、3個小時的車程,卻把我和北京這塊熟悉的土地整整相隔了五年。當初的離開我編了無數漂亮的理由,隻有麗姿在一次的電話裏罵出我真正的原因,我是逃了。我害怕麵對駱石的死,害怕麵對沭傑,甚至還怕麵對我的孩子,我在電話這邊哭了,像個孩子般的大哭起來,那次是我在天津這五年裏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哭。是,我是在逃避,我害怕麵對北京傷心的一切一切,我害怕麵對物是人非的淒涼,我寧願麵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當臉上的麵具越來越厚,也就麻木了,麻木了所有的感覺,時間長了,也就忘了把麵具拿下來。

    這五年裏,我身邊來來往往了許多男人,有英俊的,富有的,黑頭發的,黃頭發的,我熟悉又麻木的與這些人交往著。在白天我是酒店裏冷漠的領導人,但在黑天我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酒吧裏醉生夢死的女人。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金錢、權勢、男人與酒精裏混噩的度過著。

    接過麗姿的電話,當天晚上我又來到這個地下酒吧喝酒。酒吧的老板是個留有五顏六色的平頭的男人,長得不是很好看,有女人一樣纖細的腰肢,我們叫他維爾。維爾見到我,很熟悉的把手放到我的腰上,順手拿來我熟悉的雞尾酒搖晃在我眼前。琥珀色的液體反射著琥珀色的光亮,晃得眼睛有些微微的刺痛。維爾笑著,像個女人一樣環抱在我身後。他的笑容越來越讓我覺得厭惡,我也不知道當初為什麽很容忍這個男人在我身邊陪了我兩年之久。維爾隻知道我是個有些小錢的女人,每天晚上十一點會準時出現在他這個小酒吧裏,會花上四五百塊錢買酒,會和所有搭訕的男人閑聊,會喝到淩晨兩點鍾再離開,會神奇到這麽多年深夜獨行卻不出一點意外。就因為這些維爾什麽也不多問的陪在我身邊,這兩年我在他這花了不少錢,他賠進不少酒,偶爾我會睡在他租的房子裏,就這樣。今天我突然決定,以後再也不會來他這個酒吧了。那天晚上我獨自喝著悶酒,沒有讓任何人陪,維爾隻來過一次,給了我一個紙包,他說這可以讓我忘卻一切煩惱。我把那包粉末倒進紅酒裏立刻化掉,在燈光下那琥珀色的液體顯得格外的耀眼,我就那樣望著它,一直望著,突然落下了淚,不知是為什麽,也許是那琥珀色的光刺痛了雙眼。

    坐在的士上,突然想起年輕時在車上與司機狂侃的情景,而現在已布滿風霜的臉,已沒有當時的神采。的士的師傅與我閑聊著,爽朗的笑聲感染著我。不經意間看見一個超市外站著一大一小兩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瞬間,所有的感受一股腦湧上心頭。我連忙讓司機師傅停車,向著幸福奔跑而去……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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