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的白天,兄弟兩和《百姓報》負責人白時中談了很久,對於將會遇到什麽樣的問題都一一列舉出來,並共同商量改如何應對。


    《百姓報》的銷售流程和《明報》一樣,都是送到百戶所,有百戶所銷售,不過今天來拿白紙的錦衣衛都得到了一句話“有什麽疑問可以到東華門‘百姓報業’諮詢”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麽要多說這麽句話,但是所有來拿報紙的人都還是記住了。不過,過了一個時辰,他們的疑惑將會被解答。


    剛開始發售的時候,並沒有出現什麽問題,來買報的人也都知道這是一份麵向百姓的報紙。書生也就拿著報紙走向了各個茶樓和書院,家丁也拿著報紙快步走向家中,拿給老爺察看。和前幾天銷售《明報》的情況沒有什麽不同。不過,過了沒多久,事情發生了轉變,幾個或是一群書生怒氣衝衝的舉著報紙衝向了百戶所,嘴裏還喊道“有辱斯文,豈有此理,今日一定要將此妖孽除去,才不負我等一身浩然正氣。”


    腦袋比較機靈的錦衣衛立馬就上去說了前麵被囑咐的那句話,書生們便一轉身殺向了“百姓報業”,而腦子不太靈活的就一下子慌了神,被書生一圍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出手那叫一個重,恨不得吃奶的力氣都要用上。


    大明的讀書人地位是很高的,一旦有了功名就可以見官不跪,要是有了舉人或是進士的功名,那他名下的田畝是不需要繳納田稅的。這個政策是開國皇帝朱元璋就定下的,終大明整個王朝,這一政策都沒有改變過。大明的亡國有著很多原因,但是最顯眼的一個就是沒錢。不用交稅的田地實在太多,而明朝的商稅和其他的稅款根本就沒多少,或是壓根就收不上來,在天啟朝有一年全國的茶稅是30兩,這是個很可笑的數字。大明可以說是當時第一的茶葉大國,一年的稅收就這麽多,令人感歎。


    那麽大明的主要稅收是什麽呢?兩個,一個田稅,一個鹽稅。大明的人口基本保持著一個增長的趨勢,這也意味著吃鹽的人越來越多,不過鹽稅確是成反比。特別是從萬曆開始,鹽稅跌幅驚人,從萬曆朝的300多萬兩到天啟朝的100多萬兩,再到崇禎的幾十萬兩,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麽田稅呢,由於有功名的人不需要交田稅,所以有許多老百姓,特別是讀書人的宗族,把田地放到讀書人的名下,這樣就“合理避稅”了。有些心比較黑的人仗著自己有權有勢,就借高利貸給那些自己有田的農戶,畢竟農戶基本都不富裕,一旦生了病,那就要借錢去看病了,利錢越滾越多,農戶還不出,隻好用田地抵債,這導致土地兼並越來越嚴重,最後到了崇禎朝,全國需要繳稅的田地已經不足百分之十,但是總的稅款卻沒有改變,被分攤到了那些農戶頭上,再加上還要養遼東軍,每年還要加遼餉,最後大明實在沒錢,養不了士兵,造不了武器,崩潰了。


    讀書人除了這些還有言論自由,隻要你不是說謀反的話,也沒人會來管你,畢竟漢人王朝從沒“**”這個說法的。可是一旦書生聚集一起上書,無論你是皇帝還是當朝大佬必須要給與重視,派人保護,不能讓他們受到傷害。即使是在民國,北平學子包圍了段祺瑞府邸,質問他有沒有和島國人簽訂不平等條約,當時威風八麵的段祺瑞也隻好派兵保護學子,並嚴令不得開槍,出府應答。


    這時候的錦衣衛也是如此,這群書生沒有謀反,他們也不敢動手,如果還手,說不定就會在幾天後城門樓上變成臘肉。這時被打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大聲喊道“若有疑問,就到東華門‘百姓報業’去諮詢。“這時,書生們才轉身向”百姓報業“走去。


    這時“百姓報業”的門口已經圍了大約100多個書生了。門口是連夜搭起來的木台,其實就是用許多木板鋪著,把台子墊高,木台不大,大約長3米寬5米,高度也就1米左右,台子上就是一張桌子,上麵放了一份今日的《百姓報》,桌子旁邊站著一個書生,年約三十,身長6尺不到(180出點頭),眼神堅毅,嘴角微微上翹,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下巴還有幾縷胡須,看上去有點出塵的氣息。穿著一身白色儒衫,四周鑲有寬邊,頭上是四方平定巾,一看就是個讀書種子。也有人認出他來,都是一個圈子裏的,總有幾張熟麵孔,書生們交頭接耳一番,就都知道了他的身份——白時中字謹嚴,是個進京趕考的舉人。


    書生周圍躁動的氣氛慢慢沉靜下來,一個領頭的讀書人,大約30出頭,上前一步對著白時中拱手道”這位學兄,不知這《百姓報》與學兄可有幹係。“白時中朗聲答道“讓學兄見笑,不才正是這《百姓報》的撰稿編寫之人。”那書生一臉嚴肅“學兄也是我等士林中人,怎可推廣這旁門左道。”白時中麵不改色“學兄說的可是《百姓報》的橫排文章以及其中的標點?”“正是”下麵一群人迴答道。


    白時中向人群慢慢掃視了一眼,緩緩說道”各位學兄,這文章排版對於文章本身並沒有改變,這標點也是方便剛識字的人斷句,各位都是苦讀詩書十餘載的,都知道若是不用自己斷句,對於研讀經典會有多大幫助。“一部分人開始理智地思考起來,但是還有一部分人繼續反對,剛剛領頭的書生迴答道”經典怎可如此研讀,斷句不同,所讀到的文章也就不同,這不是篡改經典,有辱聖人嗎?“話音剛落,一部分紛紛在旁叫好,隻聽那書生繼續道“文章幾千年來都是豎排,而今學兄你非要橫排,頗有嘩眾取寵之嫌啊。”這一次的叫好聲沒有剛才那般熱烈了,這個時代的書生還是很有節操的,除非深仇大恨,一般不會人身攻擊,那書生麵色也微微一僵。


    白時中緩緩答道“文章豎排古已有之,那是因為紙張沒有造出,或是數量不足,一般的文字都是寫在竹簡上。但是竹簡沉重,一本書往往所用的竹簡要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由於認識到紙張的便利,自唐以來,基本所有的文字都開始寫在了白紙上,這是前人做出的巨大改變。現在《百姓報》上無論是文章的橫排,還是標點符號都沒有對文章添一字或是減一字,這種改變和從竹簡到紙張是一個性質的。再來說說斷句,每人由於斷句的不同,文章到了每個人的眼裏就不同,從中學到的道理也就不相同,為了要表達出自己在讀書後的所得,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都有名家對聖人經典做出注解,標點符號用於此,也可能造成書不是本來的樣子,那就需要名家根據自己對經典的注解來對其進行斷句,若一人的不能服眾,那就2人的,最後也肯定會有一人的斷句注解最接近聖人的本意。而且現在的《百姓報》不是聖人之作,他是為了能夠方便天下百姓認字的一種途徑。《禮記·學記》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隻有讀了書,才能明白道理,禮節。孔師也曾曰‘有教無類’,哪怕是鄉間農夫,可以識字,知道,對於我們這些讀書種子來說也是好事,若有一天,大明的天下百姓都能識字,那就是文治大興,就是我輩讀書人的驕傲。”


    說完之後又掃了掃眾人,這次被分化的更嚴重了,一些人在思考,一些人看向白時中充滿了熱切,顯然被他剛剛那一番話打動了還有一小部分人還是反對,看向白時中的眼神越來越不友好了。領頭的書生說道“可笑,滑天下之大稽,怎麽可能讓天下人都讀書,這天下豈不是要亂套了,朝廷3年開科一次,能得取功名的無一不是人中翹楚,難道開科時全天下人一起趕考嗎?”


    “這位學兄,我輩讀書人的讀書的意義何在,宋朝橫渠先生(張載(1020年~1077年),字子厚,鳳翔郿縣(今陝西眉縣)橫渠鎮人,北宋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理學創始人之一。世稱橫渠先生,尊稱張子,封先賢,奉祀孔廟西廡第38位。)說的,謹嚴深以為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也是我等學子為何要入京趕考,取那功名的原因,但是並不是所有人讀書都是因為這個,比如鄉間的農夫,讀書認字是為了明白事理,簽訂契約自己也能看懂,商戶識字是為了經營方便,樂戶識字是為了可以識譜,演奏仙音,讀書的目的並不相同,但他們都想讀書,自唐宋科舉以來,山東世家把持讀書資格的時代早已一去不返,所以現在每個人都是有資格讀書的,想讀書的,若是不信,學兄可以隨便問問街頭百姓,也可以告訴他們他們世世代代是沒資格讀書,不許讀書的,看看結果如何。當然謹嚴是不敢和百姓如此說的。”話音剛落,人群中傳來幾聲低笑,這時旁邊看熱鬧的一群百姓卻是紛紛叫好“書生說的好,誰要是敢說我們窮苦代代不能讀書,拚了一條賤命也要打死他。”旁邊一群男人也是紛紛捧場“李哥說的好”“就是這個理”


    圍觀群眾裏的一個看上去相當蒼老的男人感歎道“老朽這輩子要是能讓小孫孫讀書認字,就是立馬死了也有臉麵見列祖列宗了。”說著眼睛也有些濕潤,連忙用手背擦拭著眼框,旁邊幾個上了年紀的似乎也有所感觸,低頭沉吟不語。“百姓報業”門口的街道上漸漸安靜了下來,無論是圍觀的百姓,還是聚集在一起的書生心裏都有些酸酸的。是啊,讀書是件多麽高尚的事情,哪怕不能取得功名,為官一方,但是隻要能讀書,那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老百姓對於讀書是很向往的。讀書人也在想想,似乎往上幾代,家裏的長輩也是不識字的,在場的眾位書生並不都是出身書香門第,現在想想當時的祖宗心情估計也是和剛剛的老人一樣的吧。


    那領頭的書生似乎也沒話可說了,雖然他還可以用以前學的許多聖人之道來反駁,可是看著這些圍觀的百姓和他們對讀書的向往,千言萬語似乎也沒法張口,他自己的爺爺也隻是一個縣裏的小小主簿,算不得書香門第。於是麵色複雜地朝白時中拱了拱手頭也不迴地就走了,似乎心情很不平靜,連白時中的迴禮也沒看到。剩下的書生也慢慢離開了。


    在街道不遠處的茶樓二樓,臨窗的位置坐著父子三人,從書生聚集到離開,父子三人全部看在眼裏,三人都沉吟不語,似乎心有感悟。最後父親開口說道“厚照,厚煒,我們也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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