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封筆之事一時鬧得沸沸揚揚,有人以為他被盜了賬號,有人懷疑這是電影炒作,衛遠揚倒很清楚,一定是謝宇遇上了什麽麻煩,然而此時的他自顧不暇,實在沒空向別處播撒人文關懷。

    站點到了。

    衛遠揚跳下公交車,假裝躲雨奔進了站台,此時不是通勤高峰,車站沒幾個人,他左右張望了一下,不知道接頭的上線會從哪個方向過來。

    椒叔,這是接頭者的代號。

    聽到這個名字,衛遠揚腦中立馬冒出兩種形象,要麽是杜丘那一款,西裝革履不苟言笑,眼神沉穩行動果決,要麽是小馬哥那一款,眯著眼叼著牙簽,吊兒郎當風流倜儻。

    衛遠揚按照這兩個形象四下搜索,果然看到不遠處一個男人橫穿馬路直奔而來,好似不經意地站到了自己身邊。

    黑風衣,白襯衫,一頂便帽半遮住眼睛,耳朵上還塞著一對耳機。

    “衛遠揚吧。”一個聲音不知從哪傳來。

    他一愣,卻見這男人根本沒開口,隻是隨意拍了拍肩上的雨水。

    “不要東張西望,免得別人起疑。”聲音又說。

    衛遠揚趕緊收迴視線,假裝看著馬路對麵。

    “說說你那邊的情況吧。”椒叔嗓門不大,竟奇妙地穿透雨聲直達耳邊。衛遠揚對這門功夫有所耳聞,說話者近似腹語,能通過對聲帶的控製,使聲音不至於傳遠,唯獨讓特定的人聽得清晰。

    然而他自己沒這本事,隻得壓低聲音,將近日的調查複述一遍,末了道:“關於蕭以清派人殺蘇瑞他們的事,我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要不要交給你?”

    “翎鷗會不用去管,你的任務是盯緊荀持雲。”椒叔平淡地說,“我們得到消息,持雲閣已經疏通海關,從上海入境了一批軍/備,包括八輛坦克、十輛步/兵/戰/車,打算近日運往北京。”

    衛遠揚有點奇怪:“他要運軍/備去北京,幹嘛不從天津港走?”

    “可能那邊的海關拿不下來。”椒叔接著說,“你去查查這件事,摸清具體途徑和運送時間,但是切記,不要打草驚蛇,一旦掌握消息立刻通知我們。”

    衛遠揚頓感壓力巨大:“還有更詳細的線索嗎?”

    椒叔說沒有:“這些情報還是某些同誌冒著生命危險才換來的,剩下隻能靠你自己了,這件事關乎社會安全,刻不容緩,務必要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

    衛遠揚很想說我盡量,卻不得不迴答一句保證完成。

    “我知道這有些困難,但我們做公安的不就得迎難而上嗎?小夥子,好好幹吧。”

    這句話力量十足,衛遠揚幾乎感覺到有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於是鬥誌滿滿地應了聲是,就差沒立正敬禮了。

    “我走了,下次再見。”椒叔說罷,一輛公交車掐著點停在了站台。

    車門開了,身邊的男人卻站在原地,隻顧跟著耳機裏的節奏點著頭。衛遠揚覺得蹊蹺,再一看上車那人,竟是一直站在他前麵那個提著菜的大媽!

    原來她才是椒叔!這名字也太具迷惑性了!衛遠揚當即傻眼,剛剛目送大媽的背影上了前車門,後車門緊跟著下來一個熟悉的男人。

    “這就是你們的接頭點?”齊諧撐開傘迎上來。

    “小點聲!”衛遠揚趕緊把他拉出站台,“你怎麽找到這的!”

    齊諧早有準備,將手裏另一把黑傘遞給他:“什麽地方我找不到?”

    “那敢情好啊。”衛遠揚死馬當活馬醫,“我要在上海找幾輛坦克,你幫我出出主意。”

    齊諧不以為意地整一整前襟:“找到了有何好處?”

    衛遠揚認識他許久也觀察到了,齊老板這個動作就意味著有戲,於是一咬牙道:“什麽好處都行,你盡管說!”

    “好處就不必了。”齊諧似乎十分大方,“你隻需答應我一個小小的條件。”

    衛遠揚覺得這條件肯定不會小小的:“啥?”

    齊諧悠閑地轉了轉傘柄,抬頭望著水珠飛出一條條弧線:“找到東西之後,你不得報告警方,反而要放任它們安全運到目的地。”

    衛遠揚臉一黑:“除非你給我個理由。”

    “不答應就算了吧。”齊諧滿不在乎,轉身要走。

    “等等!”衛遠揚趕忙喊住他,“我說老齊,咱哥兒們之間還有啥不能攤開來講的,我相信你這麽做肯定沒壞心,你也得告訴我原因啊。”

    “原因就是……”齊諧一笑,“你猜?”

    衛遠揚煩躁地咂嘴:“你這人咋這磨嘰!”

    “我這是鍛煉你的思考能力,看你能不能捋清楚其中的關係,免得稀裏糊塗不知道該幫誰,還一個不小心把友軍賣了。”齊諧步履不迫,沿著馬路往前走,“當前的形勢我先給你打個基礎吧,現在正方是一派,反方是一派,你仔細想想誰屬於哪一派。”

    衛遠揚撐起傘,一邊跟上去一邊開動腦筋:“歸心堂總部肯定是正方的嘛,持雲閣是反方的,領導讓我查持雲閣,他們應該站在正方這邊,對啊,剛才我跟接頭人說到翎鷗會的事,她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會不會翎鷗會也是正方的?”

    齊諧輕哼一聲:“你總算發現了,順便提一句,蕭以清可能和謝宇正在熱戀中,你沒事別揪著他不放,免得謝公子找你的麻煩。”

    “你你你說啥!”衛遠揚整個傻了,“謝謝謝宇和蕭以清是一對兒?”

    齊諧捏起下巴迴憶著:“前年秋天我見過蕭以清,記得他有一種特殊的體味或者香水味,那天在禦楓公館撞到謝宇,他全身都是同樣的味道,應該是沒錯了。”

    衛遠揚沒了表情:“這都能聞出來,你屬狗啊……”

    “你這個人類嫉妒嗎?”齊諧笑著穿過綠燈。

    衛遠揚繼續剛才的話題:“那你是怎麽打算?明麵上假裝幫著攻方,其實站在守方這邊?”

    “這是我唯一的選擇。”齊諧委婉承認。

    衛遠揚發現問題,一拍大腿道:“原來是這樣!那些裝備在你的手裏!”

    “哈?”齊諧莫名其妙,“你思維跳躍得真夠快。”

    “不是嗎!”衛遠揚十分篤定,“要不然你怎麽又知道裝備在哪,又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你知道裝備在哪。”

    齊諧無視這繞口令:“你也不動腦子想想,如此重要的東西花河怎能讓我經手。”

    衛遠揚哦一聲。

    “不過你說的也對,橫豎我已經知道軍/備的位置了,隻是時機還不成熟,不能打草驚蛇,所以得假裝不知道。”齊諧瞟一眼路邊的水果攤,“叫軍/備太招耳了,不如改叫獼猴桃吧,顏色差不多。”

    “差多了……”衛遠揚嘀咕,“那獼猴桃總不能放著不管吧,咱們就由著他們運到北京農貿市場?”

    “當然不能,否則我找你作甚?”齊諧狡黠一笑,“所謂欺敵先欺己,警方那邊的□□就麻煩你去放咯。”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這句話並不一定正確,事實上沒有百分之百的敵人。人們既然能為了利益相互攻擊,也會為了利益重修舊好,表麵上那敵人的敵人很可能已經跟敵人勾結,以便共同對付那自以為是的朋友。

    基於這一點,齊諧放棄了找荀挽月幫忙的想法,改與另一位女士合作。

    拉開咖啡廳的椅子,服務員遞上菜單。

    齊諧禮貌地抬手拒絕,讓他轉告老板,說一位姓齊的找。服務員說句稍等,迴後堂去了,不多久一個身影走了出來,健康的麥色皮膚,卷發齊肩,隻有輕揚朱唇的弧度一如往常。

    “錢女士,許久不見了。”齊諧站起身,微微頷首。

    “哎喲喂,這話可折煞我了,您還是叫我錢助理的好!”錢思寧掩口胡盧,左手多了一隻亮晶晶的婚戒。

    衛遠揚覺得詫異,湊到齊諧耳邊低聲問:“不是說她死了嗎?”

    “當然沒死,那是演戲罷了。”錢思寧招唿二人進了包間,轉身喊服務員上好茶,架勢不輸金鑲玉,儼然一位獨當一麵的老板娘。刹那間衛遠揚產生了某種錯覺,以為這店裏的主打產品是人肉包子,然而環顧室內陳設,怎麽看都是一間普通的咖啡廳,裝修溫馨,川藏風情,牆上掛著五色旗和牛犄角,一些風景照不知是什麽景點,金燦燦的稻田十分好看。

    “我和我老公是在稻城亞丁認識的,為了做個紀念,就把這小店布置成這樣了。”錢思寧關好包房的門,將一碟鳳梨酥擱到桌上,“說起來多虧了齊先生,改天我們還得好好謝您一頓才行。”

    “這話是怎麽說?”齊諧笑著落座。

    “您不記得了?”錢思寧嫣然,細心地拈掉亞麻桌布上一粒絨絮,“當時不是要事故假死麽?我趁機跟荀爺請了長假,您之前給我算過一卦,說我的愛人在西南方向,離開瓜州我就直奔西藏旅遊去了。”

    衛遠揚一聽登時來了精神,低聲道:“你還會算這個?那你給我算算我老婆在哪!”

    齊諧哼笑:“你不先關心獼猴桃在哪兒嗎?”

    衛遠揚心虛地塞進一口鳳梨酥:“這是兩碼事,又不衝突!”

    服務員敲開房門端上一套茶具,錢思寧利落地挽上袖子,泡起了功夫茶。

    “在這屋子說話二位盡管放心。”她手法嫻熟地醒著鐵觀音,“這裏沒有監聽監控,店員也都是自己人,不會走漏風聲的。”

    “那我便開門見山了。”齊諧不兜圈子,“我知道錢女士人脈甚廣,這次想讓你替我找一名幫手,對軍/事設備要很在行。”

    錢思寧拾起竹鑷子,倒掉杯中的頭泡水:“和荀持雲有關嗎?”

    齊諧頷首:“目前他有一批軍/備要運往北京,我們不能明著阻擋,隻能搞一些小破壞。”

    “這可有點難。”錢思寧遞上兩杯茶,“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想在不讓荀持雲察覺的前提下,從內裏破壞那些軍/備,等他臨到用時,才發現那隻是一堆廢鐵,是嗎?”

    “錢女士果然冰雪聰明。”齊諧話落,故意瞥了旁邊一眼,衛遠揚立刻感到智商被侮辱,怒氣衝衝地瞪了迴去。

    錢思寧抿下一口鐵觀音,在腦中搜尋著合適的幫手:“我盡量聯係吧,最遲什麽時候要人?”

    “東西預計後天運走,最遲明晚就要動手。”

    錢思寧說聲清楚了,放下茶杯撥了幾通電話,對麵似乎有個了候選人物,要等對方的消息。趁著空閑的工夫,她又燒上一壺水,問齊先生最近怎麽樣。

    “還行吧。”齊諧輕撚杯子,望著一粒茶屑徐徐旋轉。

    “孑棲咒的事我從方尋那兒聽說了。”錢思寧提起公道杯給他添上,“您家丁醫生平時挺警覺的,怎麽就著了花河的道呢?”

    齊諧一聲歎:“關心則亂……”

    “依我看啊,花河這絕對是個餿招。”衛遠揚不以為意,吸溜一口茶,“利用誰不好,他偏偏利用你,這不是引狼入室自找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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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未必。”錢思寧心中有數,緩緩道,“有些事除了齊先生,別人還真做不到,花河也清楚他是顆定/時/炸/彈,不過時間緊迫,隻能將就用著了,一旦發現齊先生可能造成威脅,他必定毫不猶豫置他於死地。”

    衛遠揚唉一聲,拍了拍齊諧的肩膀:“你現在就好比在趟地雷陣,一步踏錯立馬完蛋!不然獼猴桃的事交給我,你還是老老實實當你的男公關吧,免得被花河瞧出了破綻。”

    齊諧不置可否,轉換了話題:“方少爺怎知道孑棲的事?”

    一提到方尋,錢思寧立刻換成姐姐狀,無可奈何地笑笑:“說實話,這小子的感知力不比您差,隻看他有沒有心去用了。之前的確是我太寵他了,您那招假死果然是一箭雙雕,逼著他長進不少,連荀爺最近都一直誇他呢!”

    齊諧搖搖頭:“這對他未必是好事,我倒覺得他的性格不適合這個圈子。”

    錢思寧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適不適合也得試試才知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

    “那錢女士今後有什麽打算?”齊諧吃罷茶點,伸出指頭蘸了兩下水盅,示意她是不是要金盆洗手?

    “還能怎麽打算,守著店跟老公過小日子唄。”錢思寧嘴上客套地應著,卻沒有重複他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抽出紙巾隨便擦一下手指,擱到了一旁。

    衛遠揚沒有那般細心,完全未注意這一係列動作,小段沉默之後,幫手的消息傳迴來。

    錢助理聽著電話比出一個價碼,齊諧點頭同意,兩邊約好行動時間,整個過程沒有超過半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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