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四層爆炸起火,消防戰士已經趕到,正在進行撲救,人員傷亡情況尚不清楚,起火原因還在調查之中。——記者如是說。

    謝宇指著電視上一個窗戶:“我的房間。”

    “果然不是掃把星都不好意思當偵探啊。”齊諧打趣。

    謝宇不言,瞳孔中印著屏幕的火光。

    小桃從廚房端來一盤點心。

    齊諧接過來,遞到他麵前:“吃。”

    “那隻‘點頭搖頭’應該提醒你,人類在神經興奮時延髓部位的神經核會大量分泌多巴胺進而產生飽食感所以我現在沒有任何進食欲。”謝宇一字不頓。

    “哦。”齊諧收迴來,挑了一塊桂花糕遞給小桃。

    “謝謝齊先生!”小桃笑嘻嘻,“那麽謝先生覺得這場事故不是巧合,是有人發現了你在調查風鐵故意製造的,這就等於間接證明了槲寄生計劃的猜測,所以你才這麽高興的,對嗎?”

    謝宇第一次正麵看向她。

    “對不起。”小桃吐一下舌頭,“剛才你說的話我一不小心都聽見了,不過我現在是齊先生的人,你要查歸心堂什麽我不會告訴荀爺的。話又說迴來,我們歸心堂也沒做過什麽虧心事,你怎麽查都不要緊的,所以就更沒關係啦。”

    謝宇不置可否,反而對齊諧說:“這位桃姑娘似乎不簡單。”

    “沒有的事。”小桃笑嘻嘻遞上一碗熱湯藥,等齊諧喝完了,叮囑他早點休息就進了房間。

    “她住在這裏嗎。”謝宇意外地問。

    “不然你以為她住院子裏?”齊諧反問,“小桃十六歲就考上了清華,可惜父親突發重病,一雙弟妹也要念書,就放棄入學來了上海打工。荀爺幾年前偶遇她,聽聞這些經曆,便替她償還了父親生前欠下的醫藥費,將她收進了歸心堂。”

    謝宇一時無言。

    “怎麽?”齊諧笑,“剛才以為她是個沒見識的小保姆,現在對人家肅然起敬了?”

    “我沒有看不起她的出身和職業。”謝宇反駁。

    “對,你隻是看不起人家的學曆罷了。”齊諧慢悠悠地說,“在西境大神的腦子裏,學曆向來等於智力水平加努力程度。所以低學曆的家夥要麽是沒智商,要麽是不努力,這兩點尤其後麵那點,對你而言絕對是零容忍,不是麽?”

    “是。”謝宇爽快承認,“除非有其他不可抗力,例如家庭經濟因素。”

    齊諧點點頭,將一塊桂花糕塞進嘴裏。

    “你有意見嗎。”謝宇問。

    “沒,拆穿你這些陰暗的心思很有樂趣罷了。”

    謝宇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如果是荀老板收她進的歸心堂,她為什麽還說自己是你的人。”

    “因為她就是‘我的人’啊。”齊諧理所當然,“我剛到靜坊那天,錢助理就把小桃塞給了我,那時她雖然從了歸心堂的‘安排’,心裏卻多少對荀爺存下芥蒂。而我這個正人君子呢,不僅從來沒碰過她,還主動替她供著弟妹的學費,她當然待我比荀爺要親了。”

    謝宇看向他:“也是收買人心嗎。”

    齊諧嗤笑:“這叫將心比心,隻有你們這些思想齷齪的人類才成天想著收買這個那個。”

    謝宇沒再說什麽,望迴了電視裏的火災現場。

    翌日晨,七點半。

    謝宇從二樓下來時,齊諧正坐在餐廳裏看報紙。

    “謝先生早!”一旁的小桃打招唿。

    “早。”謝宇迎上她的目光點了點頭,拉開椅子坐下。

    “您怎麽想起來買報紙了?”小桃端上早餐。

    “換零錢。”齊諧笑說。

    小桃擺好碗筷也在桌邊坐下,齊諧說聲開飯,折起報紙似乎是隨手往桌上一放,頭版頭條的大字標題正擱在謝宇眼前——《高層酒店火災致5人受傷》。

    謝宇立刻抓過來。

    “感想如何?”等他讀完了新聞,齊諧問。

    “很好。”謝宇興致盎然。

    “是啊。”小桃附和,“那麽大的火災還好沒死人。”

    “不是。”謝宇卻說。

    小桃奇怪:“那為什麽很好?”

    齊諧漫不經心地提起筷子:“記者遇上天災人禍,偵探遇到兇殺案,有些快感是超越人道主義存在的。”

    “這是一方麵。”謝宇說。

    “另一方麵呢?”小桃問。

    “增加了談判的籌碼。”

    齊諧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我今日要去公司,你暫且住在這兒吧,還有車子也可以拿去開。”

    “不用了,我租車就行。”謝宇拒絕道。

    齊諧看穿他的心思:“不必擔心把火引到這兒來,那輛車和這棟樓都是歸心堂的資產,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動一下。”

    謝宇衡量片刻答應了。

    齊諧一笑,言外有意:“祝你在上海玩得愉快。”

    時針繞過三圈半,時間已是正午,朱太太提著菜兜拐進小區,忽然聽到有人喊她。

    扭過頭看去,她不禁皺緊了眉頭。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來打擾你。”謝宇走上前。

    朱太太退了半步:“你到底想幹什麽,再這樣我報警了。”

    “我就是警察。”謝宇展開一本警/員/證放低了聲音,“實話告訴你,朱海的死可能牽涉到一起刑事案件,所以上層指派我們過來調查,請你配合警方的工作。”

    朱太太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你不是……寫小說的嗎。”

    “正因為我做了八年刑警才能寫出那樣的小說。”謝宇環顧一下四周,“這裏不方便說話,能否換個地方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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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太太猶豫過後點點頭。

    二人上車,開出六七站路的距離,謝宇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停穩,將那張報紙遞給她。

    “這是……”朱太太不明就裏。

    “我昨天入住的賓館,爆炸點就在我的房間。”謝宇不帶語氣地陳述。

    朱太太讀著報導,震驚之下緩緩張大眼睛。

    “當時我不在場。”謝宇迴憶著昨日的情形,“我昨天上午九點抵達上海,十點入住賓館,之後去到車禍現場和你家,再沒有迴過那裏,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某些人’是如何得知我正在調查風鐵的死因,且在第一時間查明了入住的酒店及房間號,針對性地製造了這起爆炸案。”

    朱太太放下報紙:“是不是你被人跟蹤了?”

    “這次調查行動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參考這一點,你認為我是從哪裏開始被跟蹤的。”

    朱太太皺了皺眉頭。

    “直接說我的推理吧。”謝宇板著臉孔,“我調查風鐵的事隻可能在兩個地方被暴露,一是車禍現場,二是你家,換言之,在我入住賓館的時候,尚未進入‘某些人’的視線。另一方麵,調查暴露之後我並未迴過賓館,這就說明‘某些人’不是靠跟蹤、而是從我的身份信息查到入住房間號的。經過迴憶,我認為昨天唯一可能泄露身份信息的地方,就是你家。”

    朱太太完全狀況外:“怎麽是我家?”

    “我給了你一張名片,上麵有我的姓名和手機號,可以查出入住登記用的身份證。”

    朱太太點了點頭。

    “那麽。”謝宇盯住她,“那張名片現在在哪。”

    朱太太皺眉:“那名片我沒動過,還放在茶幾上。”

    “哦?這就有趣了。”謝宇說,“原來信息是從你那裏被泄露出去的。”

    “怎麽可能。”她立即否認,“昨天你來過的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更沒把你的手機號說出去!”

    “我沒有說是你‘本人’泄露的。”

    “那到底什麽意思。”她著急地追問。

    謝宇細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非常遺憾地告訴你,你家的客廳被人安裝了監控。”

    “什麽?”朱太太不自覺地掩住了嘴。

    “我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好了。”謝宇調低了車內的空調溫度,“由於《槲寄生計劃》涉及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因而威脅到了‘某些人’的存在,所以在小說解謎之前,風鐵被偽裝成車禍暗殺了。為了防止有人調查此事,他們對朱家進行了24小時監控。而昨天,在我表明來意之時,他們就透過客廳裏的監控盯上了我,並由名片上的手機號查出身份證號,追蹤賓館信息,最終製造了頭版頭條的爆炸案。”

    謝宇說罷,指尖點住朱太太手中的報紙,毫不意外地欣賞著她震驚的神情。

    “相信你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嚴重性。”謝宇冷著臉道。

    “那我該怎麽辦,謝警官!”朱太太緊張萬分。

    “我不是什麽謝警官,隻是一名普通的小說寫手。”謝宇晃了晃警/察/證,“隨便撥個□□電話都能做出的假貨,可惜如果沒有它,我很難獲得你的信任。”

    “你……”朱太太驚訝地瞪著他。

    “想問我為什麽要做這些嗎。”謝宇雙手搭在方向盤上,透過擋風玻璃看向前方,“於私,我和風鐵在銷量榜上競爭了四五年,多少培養出了一些對手的情誼,不希望他死得不明不白。於公,我不相信‘某些人’能隻手遮天、永遠封存住《槲寄生計劃》的秘密。真相就是真相,絕不會被掩埋,事實如鐵,總有昭然於世的一天。”

    朱太太聽罷,慢慢垂下了視線。

    “看來這一套說辭足夠動聽。”謝宇觀察著她的表情,“但很遺憾,那並不是我的真實想法,所以我不打算利用它來騙取你的合作,事實上這些調查隻是出於個人興趣,如果過程足夠精彩,我還會把它寫進小說。”謝宇一停,“和風鐵所做的一樣。”

    ——和風鐵所做的一樣。

    八個字,換來朱太太長久的沉默。

    “是息事寧人確保你們母女的正常生活,還是配合我的惡劣行徑,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謝宇一擰鑰匙,引擎轟地發動。

    “如果真像你說的,家裏已經被監控了,我們母女怎麽還能有‘正常生活’……”朱太太緩緩道。

    “你大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謝宇踩下油門,“他們不會有那麽好的耐性,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撤銷監控。”

    “那是多久……”

    “或許幾天,或許數月,稍作忍耐換迴後半生的安寧,這筆交易十分合算。”謝宇拐進快車道,“明哲保身是最容易的事,相比戰亂和災荒,這是個太容易生存的時代,隻要願意,每個人都可以靠舍棄一些東西,輕鬆地換來活下去的權利。”

    朱太太抬起頭看向前窗,許久問:“謝先生,你的家境很富裕嗎。”

    謝宇頓了一下:“可以這麽說。”

    “有一次……”朱太太扭頭望向側窗外,街景飛馳而退,“有一次朱海翻著《三城》跟我說,這個西境的生長環境一定十分優越,因為他的文章常會表達出一些非常理想化、近乎幼稚的觀點。”

    “是嗎。”謝宇不做表態。

    “朱海還說,他在生活中很可能十分嚴苛,對普通人表現出的軟弱或怯懦,缺乏一些最基本的共感和同情。”

    “這點沒錯。”謝宇爽快承認。

    朱太太長久地望著窗外,車子迫近了住宅區的大門。

    “不用讓我考慮了。”她的眼睛靜如止水、毫無波瀾,“邪不勝正的情節隻能出現在你們虛構的文字裏,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偵探小說中為主角提供線索的路人甲,現在我能為朱海做的,也不是繼承他未完的什麽事業,讓真相大白於天下,而是保護好我們唯一的女兒。”

    謝宇在門前踩下刹車:“我很遺憾。”

    “我不像你,我隻是個普通人。”朱太太的右手停在車門把上,堅定地說,“和其他無數的普通人一樣,明哲保身就是我們活下去的辦法。”

    “那麽打擾了。”謝宇說罷,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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