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救生衣的乘客攢動著,誰也沒注意旁邊經過了什麽人,齊諧押著錢思寧徑直走向五樓的總統套房。

    抬起一腳踹開門,迎麵是一臉怒火的曾總和躲在他身後的情婦。

    “你們荀老板就讓你這麽做事的嗎。”曾總慢條斯理的話語中透著怒火。

    齊諧始終麵帶微笑:“這並非荀老板的意思,是我代表靜坊想和您重新簽一下合同。”

    曾總瞟了一眼捆住的錢助理,似乎明白了其中利害,迴身靠進沙發點了一根雪茄,端著架子等齊諧開口。齊諧卻將錢思寧交給丁隸,一撩衣服前擺在他正對麵坐定,反客為主地燙過茶幾上的三才杯,慢悠悠給自己沏了一盞大紅袍。

    “武夷春暖月初圓,采摘新芽獻地仙。”齊諧抿了一口,“四大名樅,烏龍極品,曾總果然是行家,好茶。”

    當茶水添到第二注,天色已全部暗下,情婦打開手電筒又點了幾根蠟燭,這才勉強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裏聚起了一些光。

    曾總終究沉不住氣,壓著嗓門:“你想怎麽樣。”

    齊諧遊刃有餘地抹著杯蓋:“倘若您確保船上人員的安全,我便設法保您不死,否則我們就這麽喝著茶等到十二點,看看那位殺手會從哪扇窗子鑽進來。”

    曾總噴一口雪茄煙:“到時候荀老板會放過你嗎。”

    “舍得一身剮,扶搖兩袖風。”齊諧品一口茶,“大不了陪我一條賤命,也算對得起這全船幾百人。”

    曾總哼了一聲:“那你倒說說怎麽保我安全。”

    齊諧放低了茶碗:“這得看您是和誰結了梁子。”

    “黑白兩道跟我有仇的都不少。”

    “敢問要殺您的是哪一道?”

    “哪一道,都不是。”曾總言外有意地說,“我以前從不信命,現在信了,雖然信了,卻不認命!”

    齊諧笑著搖搖頭:“到這個節骨眼上您還有心思打啞謎嗎?”

    曾總沒有理會伸出夾煙的手,情婦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捧去了煙灰缸。

    待他將厚厚一截煙灰彈下來,齊諧提出建議:“那麽由我來保障安全如何?相信您也見識過齊某的手段,區區幾個殺手根本不在話下。”

    “齊師傅在說笑話吧。”曾總的麵色被燭火照得陰晴不定,“要是他投毒呢。”

    “我可以試毒。”齊諧堅決地說。

    “慢性毒///藥呢。”

    “那麽就嚴格監控食物來源。”

    曾總忽然怒了,伸出指頭直點向他:“我要的是保障!保障懂嗎!就是百分之百,不能出任何紕漏!要是你再這麽想當然地浪費時間,可別怪我不買賬!”

    “既然到這一步我也就沒辦法了。”齊諧說罷唰地起身!折扇尖端直指對方前額,“你若是答應了我的條件,萬事好商量;若是不答應,現在就得死。”

    曾總氣勢不減:“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麽區別,我死了也得拉這一船人陪葬!”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他左手將雪茄往煙灰缸一按,右手便從沙發靠背扯出一件東西!眾人借著微光定睛一看,竟是一隻□□!

    “我早覺得姓荀的不可信,做了兩手計劃,在造這條船的時候,就準備把它當成棺材了!”曾總冷笑著捏下按鈕,滴滴兩聲響,一點紅光在黑暗中急速閃動!

    齊諧正要上前,卻聽情婦大喊一聲:“不能動他!現在還沒事,他一鬆手就會引爆!”

    “就是這個道理!”曾總瞥向齊諧,“明白的話就老實按原計劃執行,對你對我都有好處,不然全船人一起死在海上,我也沒什麽意見!”

    “全船人……?”齊諧忽似胸有成竹,好整以暇地往後踱了兩步,扇尖一點窗外。曾總這時才察覺出異樣,轉身一望,走廊甲板全部空蕩蕩地籠罩在黑暗裏。

    “說起來您這總統套房的隔音真是好,船上那麽幾百號人來來迴迴,房裏竟沒有一點動靜。”齊諧踱步笑道,“不過停電和大霧也是一方麵,畢竟黑漆漆的,又有誰能看得見呢?”

    此時叩叩兩聲,是船長衣衫筆挺地站在門口:“齊先生,429名乘客與137名船員全部登上救生艇,已經疏散完畢。”

    齊諧莞爾:“船長您也該走了才是。”

    “最後離船是我的職責。”船長堅定地說。

    “那麽你就留在這吧。”曾總忽然極盡陰沉地丟出一句話——

    片風熄滅蠟燭,黑暗中那點紅光急速一閃!幾陣巨大的轟隆聲響徹全船!腳下劇烈地一震,一團火光就從走廊上直噴過來!齊諧眼見不妙,劍指一劃擊碎窗戶!丁隸鬆開錢思寧的繩子,船長一把拉起跌坐的情婦,五個人幾步一躍,順著爆炸的氣浪跳進海中!

    強勁的氣流衝散濃霧,船體轟隆地傾斜,熊熊火光將漆黑的天際照得通紅!

    不遠處幾艘救生艇立刻迴轉!駕駛員緊張地搜尋著紅光波動的海麵,夜視鏡忽然一停,便全速向一個地方靠去!

    ……胸口猛然一陣刺痛,他嗆咳了兩聲緩緩睜開雙眼。

    遙遠的一片漆黑中,幾個微弱的星點閃著光,耳邊傳來聲音,嗡嗡的聽不真切,他閉了閉眼睛,感到有人推著自己的肩膀。

    丁醫生,丁醫生。

    那人喊。

    丁隸又咳了一陣,終於恢複一點意識。

    “還清醒嗎。”是謝宇。

    丁隸翕動嘴唇盡量發出一點聲音,吃力地望向旁邊,發現自己躺在一艘救生船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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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宇按住他的肩膀:“你受了爆炸的衝擊,最好躺著別動。”

    “……靜……呢。”丁隸斷斷續續,聲音嘶啞。

    “你先不要說話。”謝宇道。

    “齊……”丁隸還是想問,胸腔一緊嗆出一口血沫。

    謝宇拿過毛巾替他擦幹淨:“他在另外的船上。”

    “還……好嗎……”丁隸模糊地問。

    “還好。”謝宇說。

    丁隸稍微鬆了口氣,緩緩合上眼睛,當他再醒來時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裏。

    對麵牆上的時鍾指向三點,窗外明亮,看來是個下午,丁隸扭頭望去,謝宇正捧著一本醫學雜誌筆直地坐在旁邊。

    他示意地輕咳了一聲,謝宇轉過視線,放下書按了床頭的唿叫鈴,兩個醫生替他做了簡單的檢查,確認已經沒有大礙。

    等送走了醫護人員,謝宇關好門迴到床邊:“案子已經解決了,荀老板承諾從此撤銷對我們的人身威脅。”

    丁隸放心地點點頭,又覺得不對:“這樣也算解決麽。”

    謝宇的視線落在床頭櫃邊緣沒擱好的雜誌,抬手將它往裏推了一點:“曾總已經偷渡去了國外。”

    丁隸一愣:“他沒死?”

    “當然,不過受了重傷。”

    “這家夥命也真硬。”丁隸嘀咕。

    “世界上沒有命這種東西,那些都是齊老板的安排。”

    “阿靜……?”丁隸不明白。

    “昨天早上齊老板找到我們,說事情有變,請我和衛遠揚幫忙。”謝宇解釋道,“他告訴我們曾總的計劃,認為不可行,於是以它為基礎稍微作了修改。”

    “原來那個時候就……”丁隸想起那天齊諧剛聽完錢思寧的話便一個人出了門。

    “當時我和衛遠揚分為兩路。”謝宇繼續說,“我去說服曾總,衛遠揚找到船長,利用半天的時間布置好一切。之後事情啟動,齊老板引來大霧,我和衛遠揚切斷電路,船長暗中發出幹擾信號阻止船隻與外界的一切聯係,接著齊老板將荀方帶出去,由衛遠揚扣押到附近的一座無人島上。”

    “一起去巡查的兩個海員就有一個是他!”丁隸反應過來,“難怪之後隻迴來一個人。”

    “沒錯,還好先前你跟司機打聽出了荀方的身份。”謝宇簡單地說,“後麵的事情你都清楚了,齊老板利用你牽製住錢思寧,使她相信一切正按原計劃進行,再拿荀方作威脅,讓歸心堂的人暫時無法插手,借這個機會疏散掉全船的人員。”

    “最後和曾總演那麽一出戲,好讓所有人都以為他被炸死在了海上。”丁隸完全明白了。

    “隻是曾總也沒想到炸彈的威力會這麽大。”謝宇推了推眼鏡,“那時我已通知了私偵,讓本該接應齊老板的人救上曾總,又立刻叫他聯係荀老板及時撥去合同款,並告知案件順利解決。”

    丁隸聽罷靠在床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是,結束了。”謝宇別過視線,摸了一下雜誌封麵。

    推門的聲音響起,衛遠揚走了進來:“你醒了啊。”

    “辛苦了。”丁隸向他點點頭。

    “那個……”衛遠揚站到床邊低聲說,“老齊的事……你節哀啊。”

    丁隸一頓:“你說什麽。”

    衛遠揚自知失言,立即看了看旁邊的謝宇。

    “我還沒告訴他。”謝宇說。

    “你們……說什麽。”丁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謝宇眼見無法再隱瞞下去,道出了實情:“昨晚你們落水之後,救生船隻找到了你,船長,和錢思寧,直到今天清早齊老板的屍體才浮上來。”

    “不可能……不可能!”丁隸驚起坐正,“阿靜他不會死的!他睡著的時候就是那樣,沒有唿吸和心跳的!”

    謝宇麵無表情:“我和衛遠揚仔細檢查過,他已經出現了屍僵和屍斑。”

    “他在哪……”丁隸失魂地拔掉點滴,掀開被子就要下床,“他在哪……我要見他……”

    衛遠揚趕緊按住他:“歸心堂把他的屍體拉走了。”

    “你們為什麽不攔著!”丁隸無法控製地吼。

    “要是能攔得住我早就攔了!”衛遠揚脾氣也上來了,一把將他按了迴去。

    丁隸恍了恍神,才注意到對方臉上的兩塊擦傷。

    “我們已經在和歸心堂交涉了。”謝宇扶住他的肩膀,“相信應該能爭取到機會,至少讓你再看他最後一眼。”

    之後的話丁隸就完全聽不清了……

    半個月漸漸過去。

    醫大附院表示賄賂一事據查不實,已責令病患撤銷舉報,並書麵道歉,挽迴名譽,通知他盡快迴心髒外科上班。

    丁隸卻終日窩在誌怪齋裏。

    靠在沙發上,環顧著空蕩蕩的廳堂:瓶子裏的字畫,盛著香灰的銅爐,架上的毛筆,研掉半截的墨磚還擱在硯台旁邊……

    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好像那個人隨時都會推開裏屋的房門走出來,笑吟吟地沏一壺桂花茶邀他對坐,悠閑地聊著天耗掉一整個下午。

    丁隸忽然覺得他在一場夢裏,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醒過來,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個畫麵:爆炸轟隆,船艙震動,火光衝天,而後他躍出窗外,在失去意識的一瞬,隱約感覺有人從身後抱住了自己,替他擋下了氣爆的衝擊。

    再然後便是一片黑暗……

    茶幾上堆著從藍景軒帶迴來的東西:幾件古式衣物,一隻平安符,一塊青銅鏡,一把沾血的折扇,還有那本日記。

    小半片紙從裏麵露出來,丁隸伸手抽出,是白雲寺求來的簽。

    否極泰來。

    ——果然用錢買的就是不準。他心想,又透過紙張看到了什麽。

    翻過背麵,熟悉的筆跡寫著幾行小字:

    存折與借條壓在裏屋衣櫥頂鐵盒下,古董字畫都可變賣,銀///行///卡副卡在書桌第二個抽屜,密碼123587。

    “神經。”丁隸嘀咕一聲,捏著簽紙的手重重垂下。

    仰起頭望著天花板,他閉起眼睛,長長地唿出胸口積壓的空氣,又將那幾件衣服堆起來當了枕頭,不久就蜷在沙發上睡著了。

    一個接一個的夢,夢裏隻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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