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海風帶出一聲汽笛,遊輪緩緩推開駁岸向無限寬廣的蔚藍駛去。

    齊諧和丁隸進到二層的主餐廳,就看見錢思寧坐在旁邊的大圓桌,正和一個中年男人攀談。齊諧本想繞開,又覺得太過刻意,還是走上前拉開了椅子,然而未等落座,那男人就向自己看了過來。

    錢思寧見那人神色怪異,便問他們是否認識。

    “麵善,麵善!”男人咧嘴說,“這就叫有眼緣,是吧!”

    齊諧禮節性點了點頭。

    男人嘖嘖地打量著他的古式衣著:“一看這位先生就不是普通人,在哪兒高就?”

    齊諧笑笑:“何來高就之說,一介商人罷了。”

    “啊呀,你太謙虛了!”男人大笑著掏出一張名片,“鄙人姓範,寫點小文章混口飯吃。”

    齊諧接過名片,見上麵寫著範進二字,旁邊列著記者、攝影師、自由撰稿人三個頭銜,沒有具體工作單位,隻是附了個網址。

    “範兄。”齊諧收起名片拱了拱手。

    範進學模學樣地迴了禮,不多久同桌剩下的位置也被遊客坐滿,服務員端上菜,範進隨即充當起主持人的角色招唿大家別客氣,一邊吃一邊神侃著他從前去過的地方,什麽爬雪山、穿大漠,次次經曆都被他吹得九死一生,一頓飯氣氛活絡地結束,人們紛紛點頭離席。

    “那我也失陪了?”錢思寧拿過椅後的提包。

    “錢小姐這就走了?”範進立刻放下牙簽,“我們這叫什麽?十年修得同船渡!不對,是有緣千裏來相會!難得這麽巧,多聊一會啊?”

    錢思寧的提包按在腿上,明顯是想走在考慮措辭的樣子,就趁她還沒開口的一瞬,範進忽然壓低了聲音:“其實看在我們聊得那麽投緣,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們!”

    “什麽事?”錢思寧隻好問。

    範進湊近了她一點:“這艘船,要出事!”

    錢思寧意外地輕挑眉毛:“怎麽說?”

    範進瞅了瞅周圍,低聲道:“我這次上船不是來旅遊的,是圈裏的兄弟透露了消息,說這海裏有問題!之前失蹤過幾百艘船,連事故殘骸都找不到,就莫名其妙地沒了!”

    錢思寧裝作不相信地笑笑:“怎麽可能。”

    範進又神神叨叨地確認了一下四周:“實話不瞞你們啊,我追蹤各類神秘事件有二十幾年了,這次就是特地來暗訪的。對了,剛才給你的名片上就有我的網站。”

    說著他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了主頁,屏幕上是暗色調的頁麵,題頭用慘兮兮的紅字寫著“神秘事件檔案館”七個字,首頁分了四個板塊,什麽靈異事件、妖鬼傳說、奇遇怪談搞得似模似樣。最後一個版塊叫館長報告,範進說裏麵是他自己的調查,按年代排列,最早有關於雙鯉玉佩的大篇幅報導,也不乏黃河透明棺、紅衣男孩、330路公交車一類耳熟能詳的詭異事件。

    “看來範兄經手的事還真不少!”齊諧順著他誇讚。

    “那是當然!”範進勁頭一起也顧不上謙虛了。

    齊諧適時切入正題:“那麽你對於這船隻失蹤的情況有什麽看法嗎。”

    “這個……”範進咂著嘴,“根據我多年對神秘事件的調查,這裏的情況和百慕大很相似,可能是電磁場皺褶導致的空間蟲洞。”

    丁隸試探地問:“你的意思是那些船被傳送到了另一個空間?”

    “可以這麽說!”範進點了根煙,旁邊的服務員過來提醒這是無煙餐廳,他悻悻地把煙按滅了夾在手上。

    “那我們這一趟不是很危險?”錢助理故作緊張。

    “確實是這樣。”範進麵色凝重,“不過我也聽到消息,說這次是南星號的處女航,船主也跟來了,就住在樓上的總統套房裏,所以他肯定得保證船的安全,你想誰願意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啊。”

    齊諧笑笑:“想不到範兄消息還挺靈通,連船主住哪兒都摸透了。”

    “那可不!幹我們這行的,信息就是第一生產力!”範進習慣性地把煙叼到嘴上,反應過來又放下,“西沙這個事中央怕鬧大,對媒體全線封鎖,外界根本是一點都查不到!我那兄弟也是上月才從一個機構得到的內部消息,哎,那公司叫什麽來著……對,歸心堂!”

    “哦?”齊諧言外有意地望向錢思寧,“這歸心堂是個什麽來頭?”

    範進嘶了一聲:“美國的《x檔案》看過吧,就是專門調查神秘現象的組織,這歸心堂跟它差不多,表麵上是打著幌子開培訓班,賺來的錢都私下補貼給那些調查部門了。”

    “調查那些有什麽用?”齊諧問。

    “這我就不好猜了,要按陰謀論的說法就什麽都有了。”範進手機忽然響了。

    錢思寧趁機看了看表:“那您先忙,我也該迴去了。”

    “喲,那真不好意思!你慢走啊,有空再聊啊!”範進哈著腰接起手機。

    將名片收進前襟,二人在甲板上閑逛著,齊諧斜了丁隸一眼,見他又是悶悶地不說話。

    “看那邊。”齊諧指著遠處。

    丁隸望過去:“怎麽。”

    “沒發現有什麽不一樣嗎。”

    丁隸心不在焉:“沒有吧。”

    “那邊有一群‘僶’。”

    “敏?”

    齊諧點點頭:“僶生長在海水表層,是一種群居的怪物,單個極小,壽命極短,一瞬即逝這個成語原先就是形容它的,意為它從生到死隻有一眨眼的工夫。僶隻有致密地結合成一群才能行動,群體的形狀也隨海潮千變萬化,有時像就長出了四肢或魚鰭,偶爾拍打水麵讓人看見,就被誤以為是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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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丁隸望著空空的海麵。

    “你再看那片雲。”齊諧又指天上。

    丁隸抬頭:“是比較白的那一團嗎。”

    “那裏住著一種東西,叫‘一尺雨’,它細而透明,長約一尺,正中有個腰環,每逢雨季就紛紛斷成兩截,隨雨水落入海中。一尺雨先天無性,斷後為雌,一觸海麵即變為雄性,並本能地順著雨絲迴溯而上,與未及落下的那些雌性在空中結合。倘若哪隻雄性一尺雨有幸在千千萬萬的雌性中尋到了原來的另一半,雨後的海上就會有虹。”

    “那概率很小。”丁隸說。

    “所以彩虹才不常見,對了,關於西沙還有一個故事,說是很久以前這片海裏生著一團血藻,吃了它即可延年益壽、長生不死。一家三兄弟聽聞,曆盡千辛找到這裏,終於在一座礁石附近發現了它,並在一個望夜分而食之,世代都成了不死的怪物。然而等他們活到三百歲,世上卻流出了一個可怕的傳言,說那藻類吃下之後就會融合進他們的血液,普通人隻要喝光了這種藻血,也可以獲得神秘的力量,變得和他們一樣長生不死。”

    “所以他們三個就被人抓去挨個放血了?”丁隸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不止三人,包括他們所有子孫。”齊諧觀察著他的表情,“聽過傳言的人殺了他們,飲了藻血,確實成了長生者。但同樣的事情一再發生,另一些人趕來殺了飲血者,喝光他們的血,又一些人殺了他們,周而複始。長生反而成了一種詛咒,凡是沾染上的家族,世世代代都不得善終。”

    丁隸哦了一聲。

    “後來有些人為了擺脫命運,就斷絕家族遠走他鄉,隱姓埋名許年終於被人們遺忘,現在那些流著藻血的後人就活在我們周圍……”齊諧停了停,見他仍是悶聲不言,於是問,“還在因為剛才那件事生氣呢?”

    “沒有。”丁隸不承認。

    “那……要不要試試手氣?”

    “什麽手氣。”丁隸沒聽明白。

    “走!”齊諧一笑,不由分說地將他拖去了遊輪的賭場,掏出房卡往前台一拍,“換三萬的籌碼。”

    丁隸嚇了一跳:“你是有錢沒地方花了嗎!”

    齊諧不以為然:“你怎麽知道我會輸?”

    丁隸皺了皺眉頭:“十賭九輸,這是我初中在小賣部玩老虎機三年總結的經驗。”

    “那我就是第十個。”齊諧抓起籌碼走進去。

    賭場不算大,吵嚷昏暗的,賭徒們似飛蟲般一團一團地圍著燈光。有些鎮定自若,輸贏以萬計也麵不改色;有些則抱著體驗的態度,花個幾百塊隨意玩上幾把;有些一看就是輸了幾十年也不悔改的老賭棍,千金一擲隻為一瞬間腎上腺素的急速泌出。

    齊諧隨便湊近一桌。

    “這應該是百///家///樂。”丁隸解釋。

    “看不懂。”齊諧了換一桌,那邊正開大開小地喊著,莊家的荷官一揭骰蓋,幾個人歡唿雀躍幾個人懊喪無比地拍腦門。

    齊諧觀察片刻明白了規則:“三隻骰子,總點數4到10算小,11到17算大,三點相同閑家輸。”

    “這我知道。”丁隸指指桌上的白框,“還可以押具體數字,賠率更大。”

    齊諧分了一半籌碼給他,丁隸掂了掂:“一個月的工資。”

    齊諧笑:“你這醫生當得也太慘了點,不如來給我打工算了。”

    “不要。”丁隸看著賭桌,荷官一扣黑蓋子按下開關,隻聽骰子們在裏麵輕快地跳動,啪地,投注燈打亮,有人緊鎖眉頭苦思冥想,有人一咬牙就往投注區扔去一把。

    齊諧碾著一枚的籌碼,沉吟半晌伸手押了大。

    “買定離手——”荷官機械而麵無表情地喊。

    眾人通通向倒扣的骰蓋盯去,似乎要將它盯出一隻洞來。

    哢,一掀。

    “2,3,5。”荷官機械地報數,一千塊的籌碼瞬間被刮走。

    “我說十賭九輸吧。”丁隸理所當然地看著他。

    “那我就第十把贏迴來。”齊諧說著又押了一枚大。

    1,4,4。

    “第二把了。”丁隸提醒。

    齊諧嗯一聲,之後連開三把屢押屢賠。

    丁隸拍拍他的肩膀:“就當積累人品了。”

    “不。”齊諧不甘心,“之前是我押得太小,對結果毫不在意,執念不夠深,運氣自然就不會流動到我們這邊,所以……”

    嘩啦,他將剩下的一萬全都投進了某個一賠五的白框裏。

    眾人紛紛看過來。

    金額倒不算大得離譜,隻是他單押了1加2的組合,意為開出的三個數中必有兩個為1和2才能贏。——如果不是燒包,就隻有大賭棍才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

    “那我押小。”幾個人跟著將籌碼扔過去。

    “他剛才一直是輸,反著押才對。”又有幾人默默投了大。

    “買定離手——”荷官終於喊。

    開!3,3,6。賭桌上立刻發出或失望或鄙夷的聲音。

    丁隸正想著要不要安慰他一下,齊諧卻絲毫沒有注意周圍,低頭仿佛認真琢磨著什麽,末了嘟囔一句便自顧自地走向前台。

    “你要幹嘛?”丁隸心想不妙趕緊跟上去。

    “買籌碼。”齊諧唰地掏出銀///行///卡。

    丁隸按住他的手:“你要是想玩我這些還給你就好了,別再買了。”

    “那是給你的,哪有要迴來的道理。”他說著又把卡往前台遞,丁隸剛想阻止,齊諧卻快了一步,掂起五枚籌碼一攥又擠迴那張桌子。

    丁隸無奈地歎口氣,見齊諧緊盯著那隻黑蓋子也不敢出聲打擾,投注燈啪地點亮,他思忖片刻,獨將全部的五萬籌碼押進了4和6的組合。

    開!

    2,4,5。眾人起哄地哎了一聲,眼睜睜看著那五萬塊眨眼之間被收進莊家的口袋。

    然而齊諧毫不在意轉身就走,這讓丁隸立刻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剛追上去就聽見他對兌換台說出了三個字:一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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