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口近百米,齊諧找了一塊平地放下丁隸。

    喘息著睜開眼,丁隸低頭一看,壓住右腹的手上全是血。

    “還能活麽。”齊諧替他按住傷口,淡淡地問。

    “不知道。”丁隸蒼白地笑笑。

    齊諧迴過頭,見梁冬生沒什麽事,馬昌雖然滿身掛彩也隻是皮外傷。

    “得送他去醫院。”齊諧說。

    “荀爺沒說能走!”梁冬生毫不退讓。

    馬昌煩了:“這群狗日的鳥人還管他幹嘛!死光拉倒!”

    梁冬生沒理:“荀爺他——!”

    “我知道了。”齊諧打斷,“你跟我留在這,馬昌,你帶他迴牛角崗,要是那也救不了就讓張師傅送去城裏。”

    “行。”梁冬生終於同意。

    “不行!”丁隸掙紮著想坐起來,“你不能留在這……太危險……”

    “別擔心,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不在乎誰先誰後的。”齊諧從背包裏掏出酒精和無菌紗布。

    “還是我來吧……”丁隸消毒了雙手,簡單替自己包紮了一下。

    齊諧將他扶起來:“這一路你不能睡,山裏有不少東西,我之前都告訴過你,如果碰見危險的那些你得提醒馬昌避開。”

    丁隸艱難地點點頭。

    “拿著這個鬼就不能近身,可以放心過那個石洞。”齊諧將三角符遞給馬昌,又冷冷一抬眼,“若他有半點閃失,就是荀老板也保不了你!”

    馬昌頓時一個寒顫,背起丁隸踏上歸程。

    梁冬生望了望齊諧。

    “天黑後進村。”齊諧說。

    “幹什麽。”梁冬生問。

    齊諧看著滿手的血:“荀老板是叫我解決怪病,可沒讓我醫治村民。”

    “怎麽講。”

    齊諧一聲冷笑:“把他們連著怪病一起解決掉就好了。”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丁隸睜開眼睛,望見一塊天花板。

    “哎,可算醒了!”耳道傳來聲音。

    緩緩地眨了眨眼,視線清楚了一些,丁隸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病房裏,一見床邊隻有張師傅,他立刻撐著坐起來:“阿靜、不,齊諧他們呢!”

    “他們辦完事迴去交差了。”張師傅扶他靠在床頭,“你這樣沒法走,齊先生讓我等幾天再送你迴去。”

    “這是哪兒。”

    “沁陽的醫院。”

    丁隸點了點頭:“那我們下午迴去吧。”

    “不行啊。”張師傅說,“現在就是下午。”

    “那就現在走。”

    “更不行了。”張師傅趕緊阻止,“你剛剛做完手術,路上萬一有個好歹,齊老板還不把我給活剝了!”

    丁隸笑笑:“怎麽會。”

    “怎麽不會。”張師傅坐迴凳子上,“昨天把你送到這兒以後,我又迴牛角崗接應他們兩個,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影,直到夜裏三點才看到他們迴來,兩個人二話不說打了井水就衝,那一頭一身洗下來的血都能染國旗了。”

    “他受傷了嗎!”丁隸一下坐直,牽到傷口又嘶一聲彎下了腰。

    “你別急啊。”張師傅按住他肩膀,“齊老板那種人往哪受傷去!倒是梁兄弟背後劃了個口子。”

    “哦……”丁隸心裏一塊大石頭落地。

    “然後我一看齊老板那個表情,就沒去招他。”張師傅接著道,“等他去車後麵換衣服,我就問梁兄弟一共做掉了多少人,他隻說了兩個字。”

    “什麽。”

    “全村。”

    丁隸整個愣住了。

    一道寒意刺穿脊背,他瞬間記起那個畫麵。

    記起了那一刹那,瞳孔失焦的阿靜是怎樣凜起眼神,一把揪過刺傷自己的那個人,折斷他的兵刃,按倒在地,徒手奪過那半截砍刀,先是剁去了他的右手,再一下一下地紮進胸口和腹腔,到那人咽了氣都沒有停,活活將他捅成一團肉泥。

    再然後,整個院子都安靜了。

    村匪們迴過神,丟下其餘三人全部向他衝去,而他終於放開那具屍體,低著頭緩緩站起來。

    緊接著,便是大開殺戒……

    身體裏的妖魔鬼怪一齊衝出樊籠,凝成一股濃重的殺意,卻不是風華霸道的殺意,而是至極的殘忍陰毒。

    那道眼神印在丁隸的腦海中,久久散不去。

    而那個人,還是阿靜嗎……

    ——外來的都是禍。

    千年的老話再一次驗證了。

    百裏之外的山坳中,被蓋好的毯子原封不動,炕上那個男孩卻已病死。老村長倒在楊樹底下,脖子裏淌出一條紅河,河的中央有一座沙洲,是跌坐的姑娘,流血的嘴半張著,大眼睛不再水靈了,空洞地透過狹窄的院門,望著山外的方向……

    藍景軒的客廳,錢助理站在茶幾對麵。

    “荀爺說了,這次的事您辦得漂亮。”她笑道。

    齊諧靠在沙發裏,沒應。

    “最後一個案子也要再接再厲哦。”

    齊諧哼一聲:“沒事就滾吧。”

    “嗯?”她玩味地抱起胳膊,“齊先生以前不會這樣說話呢。”

    “是嗎。”齊諧冷笑,“往後我就這麽說話了,你還是快些適應得好。”

    錢助理不再多言,轉身走了,不一會兒門又被打開,齊諧正要發火,扭頭一看是丁隸站在玄關。

    “怎麽迴來了,你該在醫院多休息兩天的!”齊諧趕緊上前。

    “在哪休息都一樣。”丁隸笑笑,扶著鞋櫃慢慢走進來。

    齊諧架起他的胳膊進了臥室,墊起枕頭讓他靠好,才在床邊坐了下來。

    丁隸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撓了撓脖子:“你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是。”齊諧質問道,“誰讓你那天推開我的!”

    丁隸唔一聲:“下意識讓推的。”

    “就算我被捅上一刀過一天也就好了,誰叫你多此一舉!”

    “哦,那下次有危險我把你推到前麵擋著。”

    “一言為定。”齊諧無比認真。

    丁隸淺淺一笑,猶豫片刻試探地問:“那天我走之後你們又迴村了嗎。”

    齊諧點頭:“我們迴去和村民好好談了一下,他們答應去醫院看病。”

    丁隸知道他在說謊,還是接著問:“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走了,馬梁二人去歸心堂複命,我自己迴了靜坊。”

    丁隸低頭看著被子。

    齊諧沒注意到他神情的異樣,抬手試了試他的腦門:“你好像在發燒。”

    丁隸輕輕擋開他:“沒有,是你手涼。”

    “就是在發燒。”齊諧起身,“我找個體溫計給你量一下,不行你還得住院。”

    “阿靜。”丁隸喊住他。

    “怎麽了?”

    丁隸緩緩抬頭:“張師傅都告訴我了。”

    齊諧一頓。

    “你們殺了全村的人,是嗎。”丁隸輕聲問,希望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對方卻點了點頭。

    “為什麽。”丁隸沉沉地說。

    齊諧隻笑:“還好你沒死,否則就不止屠村那麽簡單了。”

    丁隸心中一震:“如果我死了會怎樣。”

    “那靜坊的人全得陪葬了吧。”

    “包括張師傅和小桃他們嗎。”

    “沒錯。”齊諧滿不在乎,“我從前和你說我對付不了人,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從今往後隻要我樂意,我就能拗斷任何人的脖子。”

    丁隸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感覺嗎。”

    “高興?”

    “我為什麽要高興。”

    “因為我可以保護自己了,也可以保護你們。”齊諧笑,“想知道那個村子是怎麽迴事嗎?”

    “怎麽迴事。”

    “那個傳說是真的,當年土匪屠殺時血流了滿村,漸漸滲進土裏,配合著山間的生氣就化出了一隻魔,叫做禍。禍一直控製著屠家村,將村民豢養在山坳裏。為了不讓他們逃跑,就時不時帶來外人為患,好讓他們自動把村莊封閉起來,再不斷地殺死同類,最後埋進土裏讓它吃掉。像那個嫁進來的寡婦,和屠村長的三個孩子,都是被村民殺死的。”

    丁隸輕歎了口氣。

    “於是那天我就把身體借給了它。”齊諧突然說。

    丁隸一愣:“什麽意思。”

    “不然我哪有那麽厲害。”齊諧笑,“殺人的那個是它。”

    丁隸皺起眉:“那是寄生還是附身?”

    “都不是,打個比方的話我是房東,它是房客,所以我可以隨意使用它的力量,現在村子滅了,它沒地方可呆,就決定在我這兒定居了。”

    聽到這裏丁隸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立刻抓住了齊諧的胳膊:“那它還能出去嗎!”

    齊諧一臉不解:“我為什麽要放它出去,有了它我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可害怕的人是我!”丁隸搖了一下他的肩膀,似乎想把他搖醒,“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駭人!殺了那麽多村民,你居然毫不在意,還用那麽輕鬆的口氣說自己可以拗斷別人的脖子,我認識的阿靜不是這樣的!”

    齊諧終於收起了笑容,眼神發直地望著他:“那你要我怎樣。”

    “我要你放了那妖怪,變迴原來的樣子!”

    “然後無能為力地看著你死嗎……”

    丁隸頓時愣住,手上漸漸鬆了力道。

    齊諧低下眼睛:“你還是別說話了,我叫錢助理送你去醫院。”

    “我不去。”丁隸撒手一揮。

    “不許再亂動!”齊諧一把按住他吼道。

    丁隸嚇了一跳,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才發現衣服上滲出了一片血跡,撕裂般的痛感霎時傳來,疼得他彎下腰去。

    拿起電話撥了內線,齊諧說車子很快就到,丁隸按著傷口沒有力氣迴應,隻能喘息著點點頭。

    齊諧替他擦去額角的冷汗,柔聲說:“我知道一個咒文,可以止痛的,現在念給你聽。”

    說罷他扶住丁隸的肩膀,放他在床上躺平,左手覆上傷口,右手輕輕蓋住了他的眼睛。

    黑暗降下來,安定的誦念傳進耳朵裏。

    丁隸不知道那是什麽語言,隻有一句話不停地重複著,一遍一遍,像一支邊遠民族古老的歌。就這麽靜靜地聽著,疼痛真的減輕下來,唿吸也逐漸平緩,不知不覺就沉入了夢裏。

    那個夢很長。

    長到讓他記起了過往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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