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怪齋的齊老板失蹤了。

    謝宇在上午九點推開虛掩的大門,齋子前廳一片狼藉:台燈亮著,圈椅翻倒在地,白釉梅瓶跌個粉碎,樟木箱大敞,裏麵的瓶瓶罐罐歪七倒八,以往擱滿桌櫃台麵的藏書全沒了,連一張紙片也沒剩下。

    沿著不太的屋子看過一圈,謝宇大致推猜出當時的情形:前幾日某夜,齊老板正坐在前廳看書,一夥人破開門闖了進來,踢翻圈椅,徑直繞過書桌將他按住。他有過掙紮,撞到身後的博古架,最不穩當的長頸瓶摔了下來。這夥人綁住他,也可能用什麽武器威脅了他,他無法反抗,任憑闖入者帶走了自己,還搬空了屋子裏所有的書。——書,為什麽是書,這裏明明有更值錢的古董,莫非這些書有什麽特別?

    謝宇努力迴憶著,齊老板的藏書他讀過不少,無非是些怪力亂神的故事。身為堅定的唯物唯理者,他本該不屑一顧,然而身為小說寫手,多方取材也無可厚非。以往這些書一摞一摞擱在紅木書架上,從民國往前,至明清唐宋,甚至還有秦竹簡和商甲骨,也不知是真貨還是贗品。就這些東西,想看還得按時計費,每小時竟要五十元,真夠黑的。

    謝宇一邊在心中譏諷,一邊蹲下去,費力地從書櫃與地麵的縫隙掏出一個本子。

    牛皮紙封麵印著兩個紅字:“日記”

    這日記怎麽會在櫃子底下。謝宇想,有兩種可能,一是這本子不小心滑進縫隙,齊老板並不知道;二是齊老板被綁時趁亂將本子踢到這兒,為了留下一點線索。

    寄希望於後者,他將日記大略翻了一遍,和誌怪齋的藏書一樣,裏麵記錄的都是些古怪的故事,似乎沒什麽特別。

    正想著,門口忽然出現一個黑影。

    隨著它“哇”地一聲,謝宇放鬆了警戒:原來是個人,哦,還是個警察。

    “發現他的屍體了?”謝宇有些幸災樂禍。

    “屍體?什麽屍體。”那警察從黑洞洞的門口走進來。

    “齊老板的屍體。”謝宇道。

    “胡說!他又沒死哪來的屍體!”警察似乎很激動,看來和齊老板很熟。

    “原來沒死,真可惜。”謝宇拍了拍袖子在掏日記時蹭上的灰。

    “其實我也不確定。”警察沒底氣地低下聲來。

    謝宇的目光透過眼鏡片盯著他:“你姓衛,是嗎。”

    對方的表情寫著“你怎麽知道”。

    謝宇晃了晃手中的本子:“這本日記應該是齊老板兩年前寫的,裏麵多次提到一個叫衛遠揚的交警。”

    “日記?你從哪找到的?”衛遠揚很意外,搶過來翻了翻,沒過三分鍾又啪地將那本子扔到桌上,“這小子!除了有一次正經寫上我的名字,其他竟然全用‘笨蛋’代替!”

    謝宇不為所動:“你知不知道齊老板的全名。”

    衛遠揚搖頭。

    “我以為你們很熟。”

    “不熟。”

    “你知道他是被誰帶走的嗎。”

    “他能被誰綁去?八成是尋仇的,看這小子平時也沒幹啥好事,得罪的仇家肯定不少!”衛遠揚言之鑿鑿,又消氣地揮了揮手,“不過我欠他一個人情,所以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的。”

    “你是警察。”謝宇看著他製服上的警號,潛台詞是你想找人辦法肯定有。

    “這個。”衛遠揚撓撓後腦勺,“其實我剛剛從警隊迴來,這北陵路一帶設施太陳舊了,基本調不到監控錄像。”

    “那得找找目擊者了。”謝宇說著,不自覺靠上身後的書桌,右手隨意一撐,又按到那本日記。

    “對了。”衛遠揚重新拿起本子翻了翻,“我剛才好像看到裏麵有一篇叫《點頭搖頭鬼》?說一個老頭兒送給他一個匣子,裏麵關著一隻小鬼,那鬼可以迴答任何問題。”

    “然後呢。”謝宇不明所以。

    “我們不是要找老齊嗎,問那個鬼就好了啊。”

    謝宇表情僵了一下:“你覺得可能嗎。”

    “不試試看咋知道不可能?”衛遠揚踩上桌麵,按圖索驥從博古架頂抽出一隻匣子。

    烏木製,六七寸長,一握寬,通體貼滿黃底紅字的符紙。

    “你確定要打開它?”謝宇說,“你不覺得這造型十分不吉利嗎。”

    “那老頭兒沒說有什麽問題啊,而且看日記裏的說法老齊不是也打開過,後來也沒缺胳膊少腿。”

    謝宇沒接話,冷著臉看不出態度,衛遠揚說句我開了就像拆快遞一樣把符紙剝個淨光。

    剛啟開一道縫,一個殘影咻地竄出來!咚咚地滿房間上下左右飛快彈跳,眼珠都跟不上!

    “這什麽玩意!”衛遠揚喊。

    “點頭搖頭鬼。”謝宇說。

    那東西的速度逐漸慢下來,二人終於看清,是一隻巴掌大的猴子似的銅綠色怪物。

    “笨蛋人類嘻嘻嘻,笨蛋人類哈哈哈。”鬼在五鬥櫥頂蹦躂。

    “居然會說人話!”衛遠揚嚇得後退半步。

    “我會說人話,人不會說我話,笨蛋人類,連古裏機都不知道的笨蛋人類!”鬼高興地翻跟鬥。

    “你才是笨蛋!古裏機是啥!”

    “不告訴你嘻嘻嘻。”鬼上躥下跳。

    “什麽都不是吧。”謝宇冷笑,“隨口瞎編而已。”

    “激將法也沒用哦,我才不會說漏嘴,隻有笨蛋人類會上當!”

    衛遠揚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玩意,如果拍得著。

    “任何問題你都能迴答嗎。”謝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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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啦對啦,我什麽都知道,不過我隻用點頭搖頭迴答,而且每人隻能一個問題,我才懶得告訴人類那麽多嘻嘻嘻。”

    “問問題會有什麽代價。”

    “你問完一個問題,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要是答不出,我就吃掉你。”鬼搖頭晃腦,咧開幾排小刺尖牙。

    “哪有這樣的!”衛遠揚不服。

    “笨蛋人類害怕啦,笨蛋人類害怕啦,哈哈哈騙你的啦,笨蛋人類嚇死啦。”

    “就是說沒有代價嗎。”謝宇問。

    “非要說起來,知道本身就是代價吧。”鬼不耐煩地蹦,“好啦好啦,你要問嘛?快點問吧!”

    “如果你答不上來呢。”謝宇又說。

    “如果答不上來隨便怎麽都行啦,反正是不可能的呀。”

    “那好。”謝宇心中盤算妥當,“如果你輸了,問你什麽都得說。”

    “好呀好呀,快點開始吧,你們誰要問啦!”

    “等一等!”衛遠揚低聲拽住謝宇,“我們先商量商量怎麽對付。”

    “不用商量。”他自信滿滿,“開始吧。”

    “開始啦開始啦,你的問題是什麽呀?”鬼興奮地跳上吊扇,抓著三片扇葉來迴晃蕩。

    細不可查地一聲輕笑,謝宇道:“你會對這個問題搖頭嗎?”

    小鬼一愣,一手抓空,啪嚓一聲跌到地上。

    “初階的悖論。”謝宇上前兩步,居高臨下望著它。

    衛遠揚伸手將它提溜起來:“古裏機是什麽,說!”

    謝宇看他一眼:“你該問些更有建設性的問題。”

    衛遠揚大義凜然:“這個問題處於人類知識的真空區,很有建設性。”

    鬼在空氣裏亂抓著,已經沒了剛才的囂張:“古裏機就是古裏機,你們人類的字典裏沒有它也沒有關於它的一切,所以沒法解釋。”

    “坑人哪你!那下期的彩票號碼你知道不?”

    “16、15、05、10、12、20、03。”

    衛遠揚瞪大雙眼:“真的假的?”

    “真的也是假的。”鬼說,“如果我沒說出來就是這串數字,但我說了,所以不是了。”

    “和剛才一樣。”謝宇了然,“祖父悖論。而為了維持因果律,在預知未來的時候,預知這件事就已經將未來擾動了。”

    “那問過去的事總可以了吧。”衛遠揚站直了,單手掐腰看著鬼,“老齊去哪了?”

    “你是說齊先生。”鬼換了稱唿,“他去了一個叫蝴蝶村的地方,在巴蜀一帶。”

    “他跑那幹嘛?”

    “三天前一群人過來劫走了他,還搬空了所有的書,除了那本日記,當時掉在櫃子底下沒被發現。”

    “這夥人為什麽綁他?”

    “蝴蝶村是個被詛咒的地方,幾個村民自小逃出來就在打探解開詛咒的方法,最後找到他來幫忙。”

    衛遠揚撓撓下巴:“救人於水深火熱這是好事兒啊。”

    “隻有笨蛋人類才這麽想。”鬼說,“好了我在外麵呆得太長,得迴匣子裏了。”

    “迴去?你不是被關在裏麵嗎?”

    “你才被關!那是我家,剛剛撕了我家牆紙還沒找你算賬呢!”鬼說罷,咻地一條線迴了木匣。

    啪一聲,蓋子合上了。

    “喂!我還沒問完呢!喂!”衛遠揚抓起匣子,怎麽也掰不開那道縫。

    謝宇坐在桌沿不知琢磨些什麽,末了問:“你要去嗎,蝴蝶村。”

    “去啊,不去怎麽行。”衛遠揚唉地歎口氣,“看來這次得把年假全休了。”

    “什麽時候出發。”

    “宜早不宜遲,就中午吧。”

    “到時候給我電話。”謝宇掏出紙筆寫了一串號碼。

    “你也要去?”

    “是。”他拿起日記走向門口,“機場見。”

    “等等,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衛遠揚追上兩步,又迴頭,拍了拍烏木匣的灰揣進兜裏,“這即時攻略可得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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