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問道:“為何停下來?”


    灰衣老者躬身道:“迴大人,接下來的話,草民覺得不太方便說,想先征求一下楊世子的意見。”


    眾人一聽,又是一愣。


    還真有不方便說的事情啊!


    眾人的胃口瞬間被吊起來了。


    陳三明顯也愣了一愣,看向楊昊。


    楊昊睜開眼,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楚皇皺眉道:“朕說過,今日你無須起身說話。“


    楊昊整了整衣袖,拜倒在地,說道:“陛下,昨日之事,若不詳盡說明,微臣的罪名難洗。但是,接下來的事,涉及微臣的一位同伴。微臣這位同伴的身份有些特殊。若是接下來的事情泄露出去,微臣擔心,會於這位同伴有損。”


    楚皇又皺了皺眉,說道:“你是不想讓這件事外傳?”


    楊昊道:“是的,陛下。微臣鬥膽,想請陛下下旨,命今日金鑾殿中的任何人不得將此事外傳。”


    眾人一聽,愈發好奇了。


    金鑾殿上議的,有很多都是軍國大事。即便是軍國大事,楚皇也極少會下旨,禁止外傳。因為,金鑾殿上這烏泱泱的一大幫人,即便楚皇真地下了旨,誰敢保證,就一定沒人‘不小心’說出去?


    楚皇沉吟了一下,說道:“朕答應你。你起來吧。”


    說罷,楚皇掃了一眼殿中群臣,說道:“諸位愛卿都聽到了?”


    眾人齊道:“臣遵旨!”


    楊昊再次拜謝楚皇後,站起身來,坐迴椅中,對灰衣老者道:“這位老伯,請接著說。”


    灰衣老者躬身應了一聲,接著說道:“林公子非常生氣,將曹公子推到在地……”


    眾人聞言,心道,果然動手了。


    隻是,已經打起來了,還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呢?


    灰衣老者略微頓了一頓,接下來說出,邱鴻澤調笑楊昊的同伴是兔兒爺,並且說要幾個人一起在天子一號房玩一玩楊昊同伴。


    眾人一聽,登時目瞪口呆。


    這,這,這也忒他麽地太忒麽了!


    邱鴻澤如此相辱,林軒如果不暴起傷人,林軒就不是林軒了。


    慢說是林軒,便是換作是任何一個人,隻怕都會跳起來跟人玩兒命吧!


    眾人目瞪口呆中,灰衣老者接著說出了邱鴻澤進一步侮辱楊昊同伴的那句話。


    這一下,殿中眾人徹底懵了。


    眾人本覺得邱鴻澤剛剛那一番侮辱之語已經足夠狠毒了,誰知道,竟然還有更齷齪的!


    這右相嫡孫,絕絕對對是在找抽啊!


    眾人也明白了,楊昊方才為何會向楚皇提那麽一個要求。


    這些話如果傳出去,確實於楊昊那同伴有損。


    楊昊方才在任重的攙扶下入殿時,眾臣還有些奇怪。為何楊昊一行本有三人,卻隻有二人奉旨前來。


    此刻,眾人用腳後跟想一想都知道,楊昊那同伴,定是受了這般羞辱之後,無顏見人,更無顏來到金鑾殿上麵對皇帝和眾朝臣。


    隻是不知,楊昊那同伴究竟是誰呢?


    眾臣之中,已經有不少人心裏在盤算著,迴頭得好好去打聽打聽,看看昨日楊昊一行之中的另外一人是誰。


    “操!下賤!”寧不缺按捺不住,大罵道。


    眾人都沒發現,此刻,站在眾臣身後的沈牧等三人都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站立的眾臣之中,右相邱東瀚出列,老臉通紅,對著楚皇拜倒在地,說道:“陛下,老臣家教不嚴,後輩出言無狀,有辱斯文。請陛下責罰!”


    眾臣一聽,不少人在心中直撇嘴巴。


    右相這話,說得很輕巧啊!


    邱鴻澤方才那些話,豈止是有辱斯文這麽簡單!


    寧不缺一聲罵,邱東瀚這一跪,灰衣老者也停了下來。


    禦階之上,龍椅之中,楚皇麵無表情,未理會邱東瀚,說道:“朕想知道,這個時候,朕的皇孫在做什麽。“


    灰衣老者聞言,微微愣了一愣,忙答道:“迴陛下話,此時,雍王世子並未有任何舉動。“


    楚皇歎了一口氣,說道:“朕的皇孫,什麽都沒做啊!“


    歎罷,楚皇看向邱東瀚,說道:“邱愛卿,平身吧。愛卿也聽到了,朕的皇孫,此時什麽都沒做。朕這家教,也不怎麽樣啊!“


    楚皇此言一出,殿中還站著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霎那間,金鑾殿中,隻剩下兩個人沒跪。


    這兩個人,都坐著。


    一個,高坐於龍椅之上。


    另一個,安坐於太師椅中。


    “口舌之爭,便拳腳相向?雍王,老四好一副口才啊!“楚皇幽幽道。


    “父皇,兒臣管教……“熊梧連忙叩首道。


    “閉嘴!“楚皇突然抓起龍案之上的茶杯,朝著熊梧便扔了過去。


    距離太遠,茶杯並未砸中熊梧,隻是跌落在熊梧身前不遠處。杯蓋骨碌碌滾到熊梧身前,在地上轉圈。


    大殿之中,除了杯蓋的轉動聲,連粗一些的唿吸聲都沒有了。


    嗚嗚嗚嗚,杯蓋又轉了好幾個圈之後,終於停了下來,躺倒在地。


    金鑾殿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將腦袋垂得低低的,絲毫不敢動彈。


    “楊昊。”楚皇的聲音響起。


    “微臣在。”楊昊道。


    “你一直堅持讓這些人道歉,便是為此吧?”楚皇道。


    “迴稟陛下,正是。”楊昊道。


    “朕的皇子們,眾位愛卿們,你們告訴朕,這個歉,該不該道?”楚皇的聲音道。


    “該道!必須得道!”寧不缺抬起頭,大吼道。


    可惜的是,除了寧不缺,大殿之中,再沒有其他人迴答,也沒有其他人抬頭,以致於寧不缺這兩聲大吼顯得極為突兀。


    寧不缺貌似也沒料到這種情況。他環顧一周,見其他所有人都跪得老老實實,腦袋都快杵到地上去了,忙也再度將頭低下。


    “確實該道。寧不缺,你平身吧。”楚皇道。


    “啊?哦!多謝陛下!”寧不缺站起身來。


    他身材本就高大魁梧。此時,站在滿地跪著的眾臣之中,猶如鶴立雞群,顯得很是怪異。


    “你們也都平身吧。”又過了一小會兒,眾臣耳中,再度響起楚皇的聲音。


    眾臣偷偷朝兩側瞟了一下,見有人開始起身,方自紛紛站起身來。


    隻是,此刻起身的,都是剛剛跪下的這一撥。謝銘瑄等人還跪在那兒,不敢起身。


    他們這一波,自始至終都是鬧得最兇的,也是一直在吵著喊著甚至是逼著楚皇嚴懲楊昊的。


    這個時候,他們之中的不少人,已經開始後悔,甚至開始害怕了。


    “你們也都平身吧。”楚皇又說了一遍。


    謝銘瑄抬起頭,看向楚皇,正好碰上楚皇的目光,忙對楚皇叩了一個首,方才站起身來,滿麵羞慚。


    謝銘瑄今日率先奏本,本是抱了跟楊昊死磕的心思,或者說,是抱了跟鎮國公府死磕的心思。甚至可以說,謝銘瑄是就昨日望江樓之事抱了與楚皇死磕的心思。


    謝銘瑄並不恨鎮國公府。相反,他一直很敬佩楊弘義父子,更敬佩楊家的忠義。


    謝銘瑄也絕對不是一個奸佞之臣。相反,他在大楚朝堂之上,是出了名地有正義感,出了名地敢於直言相諫。


    謝銘瑄更不貪財,甚至都不貪念左都禦史這個位子。謝銘瑄和其麾下的許多禦史台官員,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大楚朝堂的一股清流。


    但是,謝銘瑄有一個毛病。一個很多言官都有的毛病。那就是,好名。


    謝銘瑄非常好名。


    身為大楚左都禦史,謝銘瑄一直希望,自己和禦史台能夠做一些名垂青史的事情。


    隻是,這些年來,隨著大楚日漸強盛,能夠讓謝銘瑄為之一唿而名垂青史的事情,他一直都沒碰到。


    但是,昨日聽到望江樓之事時,謝銘瑄立即敏銳地察覺到,機會來了。


    他謝銘瑄名垂青史的機會,來了!


    禦史台名垂青史的機會,來了!


    對京師之中那些權貴之家子弟的紈絝行為,謝銘瑄一直深惡痛絕。他也曾在朝堂之上多次向楚皇進諫,建議朝廷對這些紈絝嚴加約束和懲戒。


    但是,不知為何,真正能夠傳到禦史台乃至謝銘瑄耳朵的紈絝行為,大多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些小事,雖然讓人覺得很惡心,但卻不至於讓朝廷為之大動幹戈。


    所以,謝銘瑄雖然多次進諫,但朝廷給出的最多的反應,無非就是對這些紈絝的家中長輩進行訓斥了事。偶爾罰個俸,都已經算是了不得的懲罰了。


    然而,昨日望江樓之事結束不久,禦史台便收到了關於此事的極為詳盡的信息,與熊砭此前所述幾乎如出一轍。


    謝銘瑄閱之以後,又怒又喜。怒的,自然是楊昊的跋扈和張狂。喜的,則是禦史台和他謝銘瑄本人終於迎來了名垂青史的機會。


    楊昊以楊家世子與天子親衛身份,更手持禦賜金鞭行兇抗法,打傷的還是包括雍王府世子在內的眾多重臣名流之後輩,抗的還是包括威王在內的眾多執法人員的執法,試問,還有什麽比這更值得禦史台為之大聲疾唿的惡行?


    謝銘瑄今日甚至做好了死的準備。


    隻要楚皇不處罰楊昊,謝銘瑄便會據理力爭,直至死諫。


    大楚雖然不曾有過君王打死言官的先例,但是,前朝有啊,戲文上也有啊。寧遠的一出戲中,不是還有忠直之臣被暴君挖心的例子嗎?


    他謝銘瑄今日就是要做這樣的忠直之臣。若是能以他謝銘瑄的死,換來朝廷對權貴子弟乃至權貴們的徹底整治,那麽,他謝銘瑄想不名垂青史都難。


    但是,聽完灰衣老者剛剛所說的這件事情的起因,謝銘瑄明白,這哪裏是什麽千載難逢青史留名的機會啊?


    這分明就是一個臭不可聞的巨大糞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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