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夜朱斯興在家休息到三點,半夜三點,朱總要去上班,沈雲深送他,朱斯興原本不肯,但聽沈雲深說送完他,要去城裏一個老前輩家喝五點的早茶,就答應沈雲深送他了。


    答應了他還挺吃味,讓沈雲深下次也帶他去見一見五點都要去赴約的老人家,把沈雲深逗得笑得不停。


    老人家其實朱斯興見過,沈雲深有很多年紀很大的莫逆之交,絕大部分肯見外人的,沈雲深都帶朱斯興去見過,不喜歡見外人的,也想看一看他們口中的沈小子的伴侶,也見了朱斯興。


    丁城是全國第一個完全以新科技技術創建的巨型移民城市,來的都是全國乃至全球的新移民,這個才二十歲的城市主要人口的年齡基本都在三十歲到四十歲左右,喜歡這個科技城市的老人基本上都是標新立異,走在時代前沿的人。


    丁城不止是科技人才的朝聖地,也是諸多各方麵傑出人才的理想之都,他們視這塊新土地為他們靈感的沃土,新商業的拓展地。


    簡而言之,這地方有錢人多,想掙錢的人可以速來,沈雲城在丁城就一直混得如魚得水,他的作品基本上都是由丁城人購買。


    沈雲深是那種一個設計能弄三年,三年賣一單,能吃十年的設計師,他不搞定製,他的所有作品都由他獨立構思獨立完成,他的每一個作品都有一個完整的設計理念,等設計完成,他把設計思路和設計成品在一定範圍內發布出去,再由人決定是否購買他的作品。


    至今沈雲深所設計的成品很少,而購買它們的人,有大半就是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沈雲深的莫逆之交裏,有三個就沈雲深賣作品得來的。


    他五點要見的就是其中的一位,是位姓莊的七十歲的女士。


    莊女士是丁城第二個購買沈雲深作品的人,她推薦的新買家,一個她的老朋友,九年了,至今還在等著搶沈雲深的新作品。


    等還是次要,還要賭一下運氣,看沈雲深這次設計的作品是否符合她佩戴。


    沈雲深上次,也就是去年賣出去的作品就不適合她佩戴,她體質偏陰寒,適合戴偏陽性與溫性的飾品,沒想到上次沈雲深用四年弄出來的作品是一個極陰的飾物,主設計所采用的主玉,還都是極陰地方采出來的寒玉,聽說沈雲深的設計所采用的花紋陣型,也是為養極陰玉而設計,就這麽個邪門的東西,一出來就有人買了。


    這東西賣得極快不說,更氣人的是,那個佩戴的人莊女士與她的朋友都認識,是一個她們一致認為都不得好死的老家夥的孫子,小家夥戴了之後,一天發十頓脾氣的小朋友不發脾氣了,一個才九歲就已經有九十多公斤心髒衰弱的小胖子一年瘦了三十公斤,至今已經恢複了正常,小孩兒現在長得可帥可高可健康了。


    老家夥年輕的時候不當人子當渣男禍害過人,可小孩兒是無辜的,所以小孩兒能在祖輩的業力之下掙脫出新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而這在上了年紀總會信點什麽的老人群體裏也很有感染力,他們盯沈雲深就盯得挺緊的。


    但沈雲深就還是維持了他之前的設計理念,關於新作品的理念慢慢研究,研究好了再進行下一步,一單弄多久,取決於他已經有自己的生命了的作品它自己想弄多長時間。


    基本上,他的作品由他開了個頭,下麵的事情,作品就有了自己的意識,他很難去改變這個作品最終的完成日,他隻能當個操作人、完成人。


    他跟莊女士聊天聊到這個,老人家一大早起來親手做點心煎茶,一問問了三不知,作品理念不知,作品詳情屬性不知,作品完成期限不知,莊女士都被他的三不知弄得笑得花枝招展,溫聲溫氣地與他道:“你這樣我很難做人的,你鄒姨婆昨天把我的手臂都掐腫了,說要是再問問不出你什麽來,她就要把我年輕的時候給某個著名小朋友送媚眼的事情公布於眾。”


    “年輕的時候?”沈雲深好奇了。


    “五十多歲的時候吧。”莊女士偏頭想了一下道。


    “哪個小朋友啊?”沈雲深覺得要是知道得多了,他老了弄不出作品了,可以靠出賣八卦而活。


    莊女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儼然一副“你不出價你不可能聽得更多”的神情看著他。


    沈雲深就知道這八卦看來他是聽不成了,兩手一攤道:“看來我是不能知道哪個帥哥那麽有幸能得您青睞了。”


    莊女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也是能知道的。”


    沈雲深失笑,“我是真不知道,婆婆,我這次的設計理念還沒形成,隻是隱隱有點感覺……”


    “那是哪個方麵的,總有點感覺吧?”莊女士問。


    沈雲深搖頭,沒說話。


    是有點感覺,但是,他已經預料到,這次他的作品還是不適合鄒姨婆。


    “真的一點也不能說?”莊女士撥弄著她手上藏著一隻火鳳凰的玉鐲,笑意吟吟地問。


    她老了,皮膚上滿是皺紋,但她的儀態和亮亮的眼睛,還是那般美好與動人。


    沈雲深也看向了她手上他所設計的作品,過了一會兒,他遲疑問:“是……必須要知道信息的事嗎?”


    莊女士點頭,淡淡道:“她好了一輩子的強,是不可能跟人示弱的,她也沒跟我詳說,但她昨天來找我,身上一身的臭香味,香味下麵蓋著一層臭藥味,那藥味,我以前也在別人身上聞到過,是血液透析的味道。”


    “我這個給她怎麽樣?”莊女士說完,看著他問。


    “一整套嗎?”沈雲深問。


    他的作品不止包括手飾,還有耳飾,頸飾,腰飾,腳飾,他不是所有作品都是五飾,但莊婆婆的這一套鎖生機的五鳳呈祥,就是五飾。


    “得一整套才有用嗎?”


    沈雲深點頭,看著她摸著手猶豫著,猶豫著,最終釋然一笑,道:“還是給她戴戴吧,我身體也挺好的,上次體檢一點問題也沒有。”


    那個跟她鬥了一輩子的女人,就算快要死了,明知她身上有一套生機玉,也還是沒有找她借,隻是還在等那個可能有的可能。


    她做了決定,沈雲深也就沒說什麽。


    老人家比他經曆的世事多,想來是想過所有可能,才願意借的吧。


    第十一章


    人老了,他們過往幾十年的行為造就了他們今天的命運,沈雲深是絕對不會在他們的命運裏插上一腳的。


    他外公強行插入過別人的命數,滿門滅絕,連個小孩子都沒留下,最終讓一個遊手好閑的已經放棄了的女兒生的兒子繼承了家裏的衣缽。


    他臨走時,莊女士談笑般慈眉善目地問他:“這麽狠心的呀?”


    沈雲深微微一笑。


    他的來曆,丁城的這些老人精們早就心裏有數,她知道他外公一家可能是因為些什麽原因才滅的門,還在這裏笑著明言問他為何這般狠心。


    狠心的到底是誰呀。


    不過,他們狠心,才能逍遙到今天,善良又沒有攻擊性的早就被洪流吞沒了。


    “唉,我送你上車。”見他神色自如,莊女士到底沒有使出她嬌橫的那一麵,送了沈雲深上車。


    沈雲深出了深藏在鋼鐵城市裏的莊院,莊院鬱鬱蔥蔥,時間似乎在那裏要走得慢一點,等他出來進入城市,外麵陽光刺眼,時間已近十二點。


    一個早茶,吃了六個小時,一般普通人會在那種能量消耗巨大的地方把身上所有的力氣消耗殆盡,任由人擺布。


    找老人家做朋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生存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錢可難掙了。


    但沈雲深掙的就是這份錢,對他來說,事情要是難一點,更好,他多折損自己一點,錢也就用得心安一點。


    他外公臨死前就跟他說了八個字,“別占便宜,吃虧是福。”


    這八字用在沈雲深身上,沈雲深向來認為再對不過。


    沈雲深就從來不占人便宜,哪怕外麵的人都認為他占了便宜,但跟他深度接觸過的人都知道,沈雲深從來都是給予的一方,哪怕他身上也有冷漠與漠視的一麵,但那些冷漠與漠視裏麵還是有一些溫柔尚存的。


    所以前男友成斌在他們分手後,就沒來糾纏過沈雲深,沈雲深在超市裏買菜出來,剛到車上,接到成斌的電話,還有些意外。


    他從來沒有拉黑過成斌的電話,但成斌是不敢來找他的,這位朋友曾經嚐夠了他的溫柔,也嚐夠了他冷酷無情的一麵。


    沈雲深也無意跟前任再有糾纏,所以碰到這位皮相極好的前任的現任,他也隻是伸出了下援手,沒有跟成斌交流的想法。


    但成斌電話過來了,肯定是有事,他接起就問:“什麽事?”


    “你一直跟呂子健聯係什麽?”成斌一張口,口氣裏就透露著說不出道不明的讓人心裏難受又逼仄的厭惡,“別告訴老子,你他媽的還對老子餘情未了。”


    沈雲深剛認識成斌那陣,成斌可真是乖巧有禮貌,熱情積極主動,沈雲深當初一看,覺得這種積極主動不像一灘子死水的年輕人可真是太棒了,太有內涵可挖掘了……


    結果,他娘的,看走眼了,熱情似火的外表隻是假相,還因為擅長偽裝,有顆聰明的大腦袋,這位英俊的年輕人天天想著走捷徑,認為全世界的人都是傻瓜,還愛他,隻要他想撈,這些人口袋裏的錢都會雙手奉送給他。


    沈雲深曾經就是一位他認為又傻又愛他的小傻子,還因為家訓所秉有的寬容不計較,被這位朋友認為沈雲深對他愛得無法自拔,在沈雲深好好跟他說分手的時候跳得老高,結果遭到底線被破壞的沈雲深一巴掌拍下來,身體和身外之物都遭到了非常明確的損失,這哥們才偃旗息鼓,徹底怕了沈雲深。


    這家夥可真是記吃不記打,這才幾年,又橫成這樣了。


    這世道可真會慣人。


    也不知道他的皮相會允許他再變現幾年。


    不過他的皮相在沈雲深這變現過了,沈雲深看他看得太透,太熟悉他了,以至於輕而易舉就能拿準這個人,他沒有跟著成斌的情緒走,而是微微一笑,道:“呂子健出事了?還是說他出事了也原諒你,讓你到我這裏來炫耀了?”


    “哈。”成斌在那邊笑了,接著憤怒地罵:“你他媽懂個屁,天天裝逼裝高人!你他媽窮鬼,一千萬都拿不出,別說一千萬了,呂子健兩千萬也願意給我花,他甚至願意把他爹媽的房子賣了給我花!我就是把他打個半死,他躺在醫院裏,我他媽的一句對不起,他就得給我流眼淚!”


    “沈雲深,你他媽的一毛不拔就滾一邊去,你要是再壞我的好事,我弄死你!好好泡你的大款,舔你的金主!少管別人的閑事!”成斌一口氣說完,可能是太怕沈雲深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他每一句話都是狠話,但每一句話都露著怯。


    沈雲深舉著對麵已經被掛斷了手機,良久沒有說話。


    “房子賣了啊……”久久,沈雲深歎了口氣。


    用這錢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消受得起,賣這房的人,這輩子,不知道能否還能擺脫掉心底深處的軟弱與羞愧,還有自責。


    第十二章


    過了兩天,沈雲深從呂子健發來的道歉信息那裏才得知,呂子健拿他當了個工具跟成斌表忠心,大意就是呂子健他連沈雲深的勸告都沒聽,就為了和成斌好好在一起,他已經為成斌付出了所有……


    結果就是成斌沒看到他靠“出賣”沈雲深表露出來的強烈忠心與付出,隻看到了沈雲深這個人出現所給他產生的威脅,鼓起勇氣也要衝著沈雲深大吼大叫一頓,就像炸毛的小貓朝著獅子呲牙咧嘴了一番。


    又被自己幫過的人反咬一口,沈雲深笑笑沒當迴事。


    諸如此類的事情經曆多了,頭一兩次他確實不好過,他是個正常人類,有正常情感,要消化這些好心沒好報的事情確實需要一點時間,後來見多了,年紀也漸長,他幫人的初心也就是我的眼睛看到了就順手一幫,不帶絲毫功利心,而別人怎麽對他,都是出自這個人自己的立場,沒什麽想不通的,兩個人之間不存在情感連接,也就不存在傷害。


    但接下來,呂子健又給他發來了求救的信息,說呂子健不再來醫院看他,問沈雲深他該怎麽辦。


    沈雲深隔著手機,就像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但卑劣的獵物,看向旁邊一個他為了向獵人表忠心咬過一口的人,問這個人能不能把把他打得傷痕累累的獵人叫迴來。


    叫迴來幹什麽?繼續折磨自己嗎?


    沈雲深搖了下頭,還是把呂子健拉黑了。


    他初見到呂子健,是不知道呂子健是誰的,但呂子健知道他是誰,沈雲深也沒想到他順手一救,救了前男友的現任,不管這是善緣還是孽緣,都是緣分,呂子健要加他的信息號,他也就加了。


    沈雲深雖然沒預期過事情會發展到哪一步,但他總感覺事情不會糟糕到這一步,但到了這一步,他也發現,他再多管閑事,這兩個人就要把他攪進去,發展成三個人的孽緣了。


    沈雲深那點善,在這一刻,被消耗殆盡。


    這段時間沈雲深也很忙,朱斯興叫他迴來,也不是工作告一個段落,可以好好過家庭生活了才叫他迴來的,事實是朱總全力以赴攻克了一個事關他們企業存亡的難題,下麵還有更多的問題要解決,小朱總隻能撐過頭期,後麵需要家裏的後勤大當家給他鼓鼓勁,這才把之前他嫌會分他心的沈雲深叫了迴來。


    沈雲深也好,隨叫隨到,這段時間就去了他們所在的公司辦公,一天有一半時間是在朱總的辦室度過的。


    朱總五人黨所創的公司叫“見宇”,名字非常簡單,寓意也是,就是去見識宇宙。


    這是一個朱總工作了七年但一談起來還是滿臉放光的公司,老大許亞觀對沈雲深有再多的看法,也擋不住他是一個真把風雨攔在公司外麵,讓技術人員全力以赴隻為理想奔赴的好老大,就為這個,沈雲深該忍他的時候也忍得住。


    至少兩個人在同一層樓相處,他還是忍得住的。


    許亞觀可能也不想見他,所以沈雲深在自家小朱總的辦公室裏處理了一個月自己的工作,也沒碰到過許亞觀。


    但他這段時間,收獲了兩個乖小弟,一個是老二李誌強,一個是老五薑泊,沈雲深中午提著吃的來“見宇”,哥倆來蹭飯;沈雲深提著宵夜再來探班,這哥倆也跟著來蹭宵夜;沈雲深提溜需要休整的朱總迴去睡覺,哥倆跟著他迴去睡客房。


    一點也沒有跟沈雲深客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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