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國公張亮?


    李承乾略感詫異,深深看了劉洎一眼,然後問李積:“英公覺得如何?”


    李積心裏很無奈,隻要自己開口一次,陛下就好像要將自己拴住時時給他出謀劃策……


    略作斟酌,不得不開口說道:“張亮確實能夠勝任。”


    張亮此人立場不堅、搖擺不定,一直以來小錯不斷、大錯不犯,但畢竟資曆、功勳放在那裏,在貞觀勳臣逐漸凋零的今時今日,豈是孫仁師可以比擬?


    況且他也體會到陛下的心意,對於左右金吾衛皆有房俊把持的現狀感到不妥——無關對房俊的信任與倚重,單純是出於帝王之術的考量,用以平衡各方勢力而已。


    這一點他讚同陛下,但心底也有些埋怨:事後,房俊不會怪罪提議由張亮頂替孫仁師的劉洎,因為兩人素來水火不容、攻訐不斷,但附和張亮頂替孫仁師的自己,卻難免要被房俊記恨。


    時至今日,房俊早已非是吳下阿蒙,盡管對李積一直執禮甚恭以通家之好相處,但李積卻不能處處以長輩自居,昔日恣意妄為的世侄早已成長為能夠與他分庭抗禮的一方大佬,必須予以尊重。


    更何況他深知房俊的脾性,指不定要與自己如何大鬧一場……


    但或許陛下不僅僅是需要自己的支持,同時也有借由此事給自己與房俊之間增添隔閡的心思?


    李承乾欣然頷首:“英公謀略無雙、智計過人,既然認為張亮比孫仁師更為合適,那就通知兵部,將張亮委任為右金吾衛大將軍吧。”


    “喏。”


    李積、劉洎齊聲應下。


    雖然兵部尚書崔敦禮乃是房俊心腹,兵部上上下下皆乃房俊的人馬,但皇帝、尚書左仆射、中書令這三人簽署的聖旨,崔敦禮是萬萬不敢駁迴的。


    此事已定。


    話題自然再度迴到從何處率先實施丈量田畝……


    許敬宗提議:“何妨自河南府開始呢?”


    洛陽乃“三河之地”,“天下之中”,自古以來便是王朝定鼎之地,自前隋開始更是將其與長安並列“二京”,政治地位極高,既然關中不好擅動以免引發動蕩,那麽洛陽領銜的河南府便很是合適了。


    李承乾覺得不錯:“現在魏王已經奔赴洛陽履任‘洛陽留守’負責營建東都,朝廷接下來會有更多政策支持以及資源傾斜,可以為丈量田畝之事奠定基礎、給予幫助,縱然有一些風波動蕩,也能夠控製在一定範圍之內。”


    劉洎罕見沒有駁斥許敬宗的意見,讚同道:“微臣認為可行,河南府的政治地位僅隻在長安之下,作為新政試點一旦成功,可以更好的見到成效,同時也能收獲更多的經驗。”


    李承乾看向李積,李積道:“臣無異議。”


    軍中之事在逼迫之下或許還能發言出聲,但是關於政務,他打定主意不摻和……


    許敬宗有些振奮:“那微臣馬上籌備一套人手奔赴洛陽,上元之後、春耕之前,定將洛陽周邊的田畝丈量完畢!”


    丈量田畝雖然是李承乾登基之後最為重要的一項政策,代表著帝王的政治傾向,必須貫徹到底,但由於這一項國策毫無曆史經驗可以遵循,所以也隻能循序漸進,摸著石頭過河,不能操之過急、一蹴而就。


    按照設想,這項國策是需要數年時間才能完成的……


    李承乾一錘定音:“此事便如此決定吧,待到上元之後,朝廷行文河南府,命其在丈量田畝一事上配合許尚書,無論任何官員、人等都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攔,在春耕之前,最少也要將洛陽下轄之各縣丈量完畢,為新政推行天下打好堅實基礎。”


    許敬宗離席而起,一揖及地:“陛下放心,臣縱然粉身碎骨,亦要將此項國策推行天下,使億萬黎庶皆沐浴皇恩,感念陛下仁厚之心!”


    *****


    洛陽,尚善坊。


    李泰是個怕死的人,自知已經成為各方“狩獵”的目標,所以分外小心謹慎,不僅衣食住行全部經由自己從長安帶來的人手,就連住處也選擇在尚善坊最北邊緊挨著洛水的地方,一旦有事,隻需翻過坊牆便可直抵大堤,登上水師停駐於此的戰船。


    官廨附近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內裏以自己貼身禁衛守護,外圍交給水師兵卒,任何人出入坊門都要經由層層盤查,整個尚善坊針插不入、水潑不進,可謂防禦嚴密、固若金湯。


    (


    若沒有上千精銳硬攻,絕難突入其中……


    李泰倒是安全了,但整個尚善坊卻因此雞飛狗跳、不得安生,尤其是封鎖整個尚善坊的行為導致其餘坊內住戶不堪其擾、麻煩大增,自然怨氣滿滿。


    隻不過礙於李泰親王之身份、加上“洛陽留守”之職權,不得不忍氣吞聲而已。


    可終究有人不懼於“魏王”之爵位而率先表達不滿……


    上元之日清晨,整個洛陽城一片喜氣洋洋,各式各樣的花燈在坊市之間豎起,隻等著黃昏之後點燃,洛陽城內各級官員絡繹不絕的抵達尚善坊拜會李泰,一則送上一些禮品歡度佳節,再則也想要趁機與李泰拉近關係。


    一隊車馬自城外返迴,抵達尚善坊之時卻被一隊頂盔摜甲的兵卒攔阻,命其出示身份證明,否則不得進入坊內。


    “娘咧!這大唐天下吾何處不可去得?今日迴家居然還要證明身份,豈有此理!速速讓開,否則休怪吾動手!”


    一人策馬來到坊門之前,怒視擋在門前的兵卒,破口大罵。


    此人三旬左右,頭戴氈帽、滿臉胡須卷曲虯紮,坐在馬背之上肩寬背厚、氣勢迫人,此刻怒目圓瞪,大手已經摁在腰間橫刀之上,其左右親隨亦是怒目而視,隻待一聲令下便要將這夥攔路的兵卒衝散。


    門前這一隊兵卒非但不退,反而一聲唿哨,自坊門之內又衝出數十人,各個刀出鞘、箭上弦,甚至其中十餘人端起火槍瞄準……


    虯髯大漢嚇了一跳,雖然知道魏王現在居住尚善坊之內,可他這些時日一直身在城外莊園,卻不知魏王麾下護衛這般強悍、跋扈,即便自己堂堂薛國公,卻也有一言不發就要動手的架勢。


    這哪裏是王府之內養尊處優的禁衛?


    分明就是戰場之上血火裏爬出來的悍卒!


    “都住手!你等歸屬何人麾下?”


    虯髯大漢厲聲喝問。


    對麵一位校尉大聲道:“水師副將習君買麾下,奉命入駐洛陽護衛魏王殿下安全,任何人等未經盤查,不得擅自出入尚善坊!軍令如山,還望薛國公體諒吾等之難處,莫要逼人太甚。”


    虯髯大漢怒極反笑,這幫人既然認得自己,卻絲毫情麵不留,頓時戟指大罵:“水師又怎樣?就算蘇定方站在吾麵前,也不敢如此囂張!吾家就在尚善坊,難不成迴家還要經由汝等盤查?簡直豈有此理!”


    水師兵卒不為所動,各個眼神錚亮,做好準備,好似猛獸一般隨時可以發動迅猛攻擊,將敵人撕成碎片。


    虯髯大漢心中一突,他是真正刀尖上打滾、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自然感受到這些兵卒悍不畏死且唯令是從的態度,隻需自己敢發動衝擊,必將迎來兇猛的反撲。


    果然什麽樣的帥就帶什麽樣的兵,那房二行事素來恣無忌憚,連帶著他一手籌建的水師也是這般不管不顧、悍不畏死……


    虯髯大漢從馬背上跳下來,對身後虎視眈眈的護衛擺擺手,大聲道:“讓他們查!若是查不出什麽,定要找那習君買理論一番!”


    一眾護衛:“……”


    這麽慫的嗎?


    無奈之下隻得紛紛下馬,接受盤查。


    所謂的盤查也不過是驗證身份而已,至於刀槍劍戟之類不可能禁絕,麵前這位薛國公乃是突厥猛將,當年跟著太宗皇帝打天下的,誰敢讓他不佩戴兵刃?


    清點人頭也隻是做做樣子,阿史那忠說這些都是我的部將、護衛,旁人誰知真假?


    不過這些人都已經記錄在檔,如若日後犯事,自然會追究阿史那忠的責任……


    水師校尉抱拳道:“職責所在,不敢懈怠,還望薛國公見諒!”


    阿史那忠哼了一聲,一臉不悅:“他日見到房二,倒是要與他好生理論!”


    水師兵卒讓開道路,阿史那忠這才上馬率領部眾進入尚善坊,行走幾步,對身後護衛道:“從莊子裏帶迴來的那些東西直接送去魏王住所,待我迴府之後洗漱更衣,與縣主一起前去拜會。”


    之前沒在家也就罷了,現在已經迴來,必然要去李泰府上拜會,畢竟是親戚……


    況且從朝廷那邊傳出來的消息,此番魏王李泰前來洛陽擔任“洛陽留守”,負有營建東都之權,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其中利益之豐厚必然巨大,若是能夠分潤一些,自家的日子也好過得多。


    畢竟作為內附的突厥貴族,草原上的家產幾乎十不存一,整個國公府全憑著當初太宗皇帝的賞賜過日子,如今太宗皇帝駕崩,李承乾即位,與他可並不親近,登基這麽久了也未見有賞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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