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平王世充,廢東都,置總管府,以淮陽王李道元為之。其年十一月十一日,置洛州大行台,改為東都。


    武德六年九月二十六日,改東都為洛州。九年六月十三日,廢行台,置都督府,以屈突通為之。


    貞觀十一年三月十日,改為洛陽宮。


    其後廢都督府,複為洛陽州,由魏王李泰為洛州牧,遙領,以裴懷節為長史。


    至李承乾登基,撤銷由親王遙領的“牧”,洛州長史裴懷節升任“河南尹”,乃河南府之最高軍政長官,封疆大吏之中能與其並駕齊驅者屈指可數,權柄慎重。


    ……


    裴懷節率領洛陽城內各級官員前來覲見,在帳篷外施禮,然而李泰大馬金刀坐在帳篷裏,隻用一雙眼睛瞪著裴懷節,一聲不吭、不予迴應。


    裴懷節就有些尷尬了,起身不是,繼續施禮也不是,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今年五十餘歲,保養得宜,頜下胡須濃密烏黑修剪得很是漂亮,身上紫袍在北風之中獵獵作響,緊貼著軀幹顯露出還算強壯的體格,是一個典型的能文能武的官員。


    事實上,自太宗皇帝潛邸之時便追隨左右、立下汗馬功勞的裴懷節的確稱得上精明強幹,否則也不會官至河南尹這樣的高位。


    洛州刺史賈敦頤在李泰身邊遲疑了一下,往前湊了湊,小聲提醒道:“殿下……”


    李泰看了他一眼,然後看向帳外的裴懷節,淡然道:“免禮吧,進來說話。”


    “喏。”


    裴懷節鬆了口氣,將一眾官員留在帳篷外吹著獵獵寒風,自己快步走進帳篷裏。


    李泰擺手讓內侍給裴懷節搬了一個凳子,等到裴懷節坐下,抬起眼皮問道:“孤昨夜到此,為何不見裴府尹?”


    裴懷節屁股剛剛沾到凳子,聞言趕緊起身,慚愧道:“下官收到報信之時已經將近寅時,自府中出來便召集各級官員齊聚官衙,安排各處城門防禦事宜,又提前為殿下收拾好入住之所,這才出城前來覲見,還望殿下恕罪。”


    他來得晚了,的確不對。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但當年太宗皇帝敕封李泰為“洛州牧”之時,他裴懷節便是長史,二人乃統屬關係,非同尋常。即便李承乾登基之後廢黜“親王遙領州牧”之政策,裴懷節也升任“河南尹”,再無統屬之分,可如今李泰再度成為“洛陽留守”,裴懷節複歸李泰之麾下,彼此關係,自然與眾不同。


    按理,裴懷節應該在得知李泰抵達洛陽的第一時間出城拜見,然而卻隻是讓賈敦頤出城相見,他自己一直等到天明才來……


    明麵上有些失禮,實際上意味深長。


    不過當下顯然不是計較的時候,李泰敲打了裴懷節幾句,便問道:“給孤安排在何處入住?”


    裴懷節畢恭畢敬:“便在寶城之內洛城殿,官衙設於皇城之內,殿下飲居於洛城殿,每日出洛城南門即可抵達官衙視事,極為便利。”


    賈敦頤在一旁低著頭,略感詫異的看了裴懷節一眼,心中覺得不妥。


    而李泰的反應比他一絲不滿,聞言頓時瞪大眼睛,手指著裴懷節的鼻子,怒叱道:“老匹夫,想讓我死不成?”


    以為他沒來過洛陽城嗎?


    貞觀十一年之時,他便曾陪同太宗皇帝巡幸洛陽城、駐蹕紫微宮,裏裏外外逛了個遍。


    紫微宮乃是當年隋煬帝登基之時便開始修剪,之所以取名“紫微宮”,乃是應“天帝所居於紫微宮”之意,自比天帝、君臨天下。“紫微宮”自設計上應“北鬥七星”,共分七個區域,而在大內左右分為四個部分,從西到東依次為寶城、西隔城、大內、東隔城。


    一個擔任洛陽留守的親王,居於前隋皇宮之內……這是想幹什麽?


    覺得禦史言官們太閑,給他們找點事情做?


    還是以為李承乾性格仁厚就不會殺人?!


    裴懷節大驚失色,惶恐道:“下官思慮不周,懇請殿下責罰!”


    一揖及地,誠惶誠恐。


    李泰深吸一口氣,忍住抽出刀子將這老賊一刀砍翻的衝動,咬牙道:“尚善坊內尋一處空置官衙,簡單收拾一下,孤即刻入住。”


    “喏。”


    裴懷節不敢多言,趕緊應下。


    “另外,水師在孟津渡駐紮的是哪一位將軍?”


    “啟稟殿下,是水師副將習君買。”


    “馬上派人通知習君買,讓他前來此處與孤會麵,孤有事交待。”


    (


    “喏。”


    李泰目光幽深的盯著裴懷節,緩緩道:“今日之事,下不為例。”


    天寒地凍,裴懷節卻大汗淋漓,連聲道:“殿下息怒,下官一時間思慮不周,險些陷殿下於不利之境地,實在是……”


    “出去。”


    李泰麵無表情,揮手趕人。


    裴懷節麵色漲紅,遲疑一下,小心翼翼道:“這天寒地凍的,殿下是否暫且入城歇息,待到尚善坊官衙收拾妥當便即搬進去?”


    李泰意誌堅定:“孤哪兒不去,就在這裏等著,讓外邊那些人都迴去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大張旗鼓出城迎接我這個洛陽留守,置政務於不顧,一個兩個的簡直荒唐!”


    還沒入城就被人家給來了一個下馬威,豈敢跑去別人的地盤上大搖大擺的吃吃喝喝?


    “喏。”


    裴懷節不敢多言,領命之後躬身退出帳篷。


    北風迎麵吹來,胡須飛揚、衣袂獵獵作響,裴懷節直起腰,輕輕吐出一口氣,麵色凝重的邁開步子走向同行而來的隨從。


    等候在外麵的一眾官員趕緊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殿下何時入城?”


    “吾等已經備下厚禮,隻待殿下安置下來便即奉送。”


    “不知殿下此番履任,於政務之上有何要求?”


    ……


    裴懷節方正的臉膛毫無表情,擺擺手,沉聲道:“都散了吧,為了迎接殿下卻拖延政務,如此作為,又將殿下置於何地?想讓長安城的禦史言官們彈劾殿下嗎?趕緊迴城,各司其職,若是弄得沸沸揚揚、輿論四起,休怪本官不講情麵!”


    眾官員:“……”


    不是你一大早將我們召集在一處,一起出城來覲見魏王殿下嗎?


    怎地現在反倒成了我們不務正業、阿諛逢迎?


    然而裴懷節不予理會,自顧自上馬,帶著隨從一陣風也似的進入城門,趕赴尚善坊安排魏王李泰的衙署官廨去了。


    官員們麵麵相覷,隻得各自入城,迴歸衙門。


    帳篷裏,李泰讓人沏上茶水,擺手讓賈敦頤入座,呷了口茶水,歎氣道:“這洛陽城裏也是陰風陣陣、人心叵測啊。”


    賈敦頤捧著茶杯,想了想,直言道:“天下何處不是如此呢?越是權力聚集的地方,就越是存在爭鬥,或明或暗而已。”


    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計。


    有權力的地方,就有爭鬥。


    野獸還為了交配權決鬥呢,何況是人?


    李泰便問道:“賈刺史覺得,裴府尹意欲將孤安置於紫薇城內是誰的主意?”


    賈敦頤似乎答非所問:“裴府尹作風剛硬、言出令隨,整個河南府的官員唯命是從,唯有少尹段寶元能夠隨時出入其府邸,可以對飲暢談、以抒己見。”


    “段寶元?”


    “河南府少尹。”


    李泰陷入沉思。


    兩人喝著茶水,一時間各自沉默。


    半晌,賈敦頤試探著問道:“殿下不肯入城,所謂何故?”


    李泰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現在意欲害我之人車載鬥量,我這個時候入城,飯不敢吃、誰不敢喝、覺不敢睡,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城外,等水師那邊來人再說。”


    賈敦頤欲言又止。


    從昨夜情況來看,有可能刺殺李泰的嫌疑人當中就有房俊一個,想必李泰自己也很清楚,而房俊雖然不在水師當中的擔任職務,但水師上上下下都是房俊的人,對其唯命是從,怎地現在不信任裴懷節,反而更信任水師?


    李泰也不解釋。


    房俊頂了天拿他做筏子攪動局勢,卻不會真的把他弄死,所以現在他誰也不信任,隻信任房俊……


    “殿下,水師的人來了。”


    李泰放下茶杯:“讓他進來。”


    “喏。”


    未幾,一員頂盔摜甲的年青將領大步走進帳篷,單膝跪地施行軍禮,大聲道:“水師副將習君買,覲見殿下。”


    李泰擺擺手:“自家人,何須客氣?快快起身入座,喝杯熱茶。”


    “多謝殿下。”


    習君買起身入座,接過內侍遞來的茶杯,沒喝,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看著李泰道:“大帥早有吩咐,隻待殿下前來洛陽,無論任何命令都必須全力以赴,水師駐洛陽城內孟津渡八百兵卒,隨時聽候殿下命令。”


    李泰目光灼灼將習君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忽然問道:“習將軍昨夜睡的可好?”


    習君買道:“多謝殿下關心,睡得很好。”


    李泰意有所指:“這天寒地凍的,半夜縱馬四下亂跑,容易感染風寒。”


    習君買搖頭:“殿下之言,在下聽不懂。”


    “嗬嗬,”李泰冷笑兩聲,不再追問:“孤將前往尚善坊官廨,水師可否保證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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