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隴高層的命令遲遲未能抵達,前唿後擁一般將右屯衛死士圍在當中的關隴軍隊不敢輕舉妄動,隻能亦步亦趨。敢潛入關隴軍隊重重護衛之下的倉儲區縱火焚燒糧秣,這些人肯定都沒打算活著迴去,各個都是悍勇無倫的亡命之徒,一旦將其逼急了,眼看逃脫無望,宰殺齊王不會比殺一隻雞更嫌麻煩……


    程務挺下令加快速度,果然麵前那些關隴兵船盡皆避讓,不敢輕易有所碰撞,顯然對於齊王之安危甚為著緊。


    誰能想到瀕臨絕境,居然有齊王這樣上蒼賜予的護身符降臨呢?活該讓老子立下這樣一樁天下的功勞,還能全須全尾的活著迴去。


    之前種種不順盡成過往,如今否極泰來,不由得意氣風發,手握橫刀昂首挺胸立在船頭,風從河麵吹來,卷起細密的雨絲,吹得他衣袂飄飛,英姿颯颯。


    蜷縮在甲板上的李佑恨不能飛起一腳將這廝踹進河裏去,不想著趕緊逃跑擺脫這些追兵,居然還在船頭裝酷耍帥?


    娘咧!


    這棒槌根本上不得席麵,一輩子吃不上四個菜……


    河麵上波浪不興,微風細雨攪起層層漣漪,漕船雖然不以速度見長,但在死士們奮力劃動之下,亦是劈波斬浪,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將熊熊燃燒著的倉儲區拋在身後,兩岸依舊有起兵跟隨,火把猶如長龍,河麵上前後也皆有關隴兵船圍著,雖然叛軍不敢靠近,但若總是這麽綴著,右屯衛死士也難以脫身。


    程務挺卻怡然不懼。


    自玄武門外大營出發之時,便已經有了周詳之計劃,無論他們此行能否成功、若縱火之後能否脫身,王方翼與劉審禮都會率領兩千具裝鐵騎前出至昆明池北原先鑄造局一帶予以接應,若是將近天亮依舊未曾見人,才會撤迴大營。


    隻需抵達昆明池附近,王方翼等人必然會前來接應。而在昆明池北的曠野之上,兩千具裝鐵騎便是等同於無敵的存在,關隴軍隊再是人多勢眾,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揚長而去。


    所以他底氣十足……


    *****


    長孫無忌最近煩心事太多,以他之心性、城府也感覺煩躁不堪,故而時常失眠,睡眠質量極差,導致頭昏腦漲,思慮凝滯,所以近日尋來郎中開了一劑藥方,讓老仆煎了,早早服下,所以近日睡得極早。


    然而好夢未酣,便被人給搖醒。


    吃了藥,睡得沉,大抵是沒喚醒……


    忍著頭痛欲裂,壓著滿腔火氣,長孫無忌從床榻上坐起,瞪著麵前跟隨自己多年的老仆,一字字問道:“你我雖然數十年情誼,可今日若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說法,休怪吾責罰於你。”


    老仆戰戰兢兢,知道自家家主心狠手辣,從來就沒什麽舊情可念,忙道:“非是老奴魯莽,實在是發生了天下的事。”


    說著,他來到窗邊,伸手將窗戶推開,微風裹挾著幾點雨絲飄進來,落在窗前書案上,燭火一陣明滅不定。


    窗外隱隱泛著紅光。


    縱然再是睡夢中被人喚醒思慮凝滯,但燭光與火光長孫無忌還是分得清得,且外頭一陣陣嘈雜驚唿,顯得極不尋常。


    長孫無忌從床榻上下地,地頭尋找鞋子,一邊問道:“發生什麽事?”


    老仆道:“是金光門外,寅時初刻忽然亮起火光,老奴不知詳情,但聽外頭的書吏們猜測應該是雨師壇那邊的倉儲區驟然起火,老奴不敢耽擱,所以喚醒家主……家主!”


    話未說完,他便驚唿一聲撲上前去,卻是地頭找鞋的長孫無忌猛地一頭紮在地上,發出“噗咚”一聲。


    這一下嚇得他魂飛魄散,趕緊撲上去將長孫無忌扶起,卻見家主一張臉泛著金色,雙目進逼,手足冰冷,任憑他急聲唿喚卻毫無反應,趕緊將長孫無忌放在床榻上,而後飛身出門尋來郎中。


    好在近日長孫無忌身體抱恙,所以有郎中晚上的時候就近歇息,被老仆叫醒之後顧不得穿衣服,隻著中衣便跑了過來,又是掐人中又是針刺穴道,好一通折騰才聽得長孫無忌長長吐出一口氣,緩緩睜開眼。


    正在此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宇文節快步入內,見到房內的情況先是一愣,繼而見到床榻上躺著的長孫無忌以及兩位衣衫不整的郎中,也來不及詢問什麽,疾聲道:“啟稟趙國公,寅時初,右屯衛百餘死士混入倉儲區縱火,眼下火勢滔天,各軍已經緊急啟動應急預案,參預救火。”


    即便長孫無忌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此刻還是忍不住心髒一陣絞痛,虛汗一顆顆冒了出來,臉色愈發蒼白。


    兩個郎中急忙以銀針急刺長孫無忌左手中指的“中衝穴”,又在左右手的“關內穴”下針,好一通忙活,長孫無忌的麵色才緩緩恢複。


    郎中叮囑道:“趙國公心力交瘁、髒腑衰竭,且血脈不暢、心陽虧虛,以致氣滯血瘀,最忌暴喜暴怒,應當控製心情,輔以清淡飲食,適當運動,否則不堪設想。”


    長孫無忌也知道自己情況極為不妙,不敢逞強,閉目凝神片刻,才緩緩問道:“到底怎麽迴事?倉儲區附近有萬餘兵馬拱衛,右屯衛除非強攻,如何能夠進的去?可他若是強攻,必將引發北邊開遠門附近大營的兵馬……怎麽可能混的進去?”


    宇文節道:“據守衛倉儲的兵卒迴稟,是左翊衛校尉孫仁師假冒領取宇文隴將軍之命,入倉儲搜檢,帶著右屯衛死士入內縱火。”


    “孫仁師?”


    長孫無忌下意識的嘀咕了一句,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腦子裏並不清醒,一時間想不起在何處聽過這個名字。


    想了一會兒想不起,遂放在一邊,問道:“隻有百餘人縱火,想來火勢還算不大,周圍放置了那麽多的軍隊,又事先製定了一旦發生火患之時各部之間如何協調快速施救,想來不會有太大損失吧?”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雨師壇附近的囤積的糧秣對於關隴軍隊來說實在是太過重要,所以不僅放置重兵予以護衛,且預先製定了一旦發生火患之後迅速施救的方案,準備極為充分。


    孰料宇文節麵色難看,猶豫了一下害怕再度刺激到長孫無忌,但還是不敢隱瞞,低聲道:“火勢很大,不知右屯衛以何等手法縱火,幾乎數百處預先放置的震天雷一起引爆,點燃倉儲中的糧秣,且震天雷中必然摻雜了某種助燃之物,使得火勢迅速蔓延,火焰滔天,且不懼水澆,救援情況……幾乎毫無進展。”


    哪裏有什麽進展?


    糧秣燃燒之時黑煙衝天,熏人欲嘔,火焰翻卷滾蕩無可遏製,人馬置身其中一瞬間便被烤成焦炭,萬餘軍隊現在也隻是做做樣子,根本不可能進入火場施救,眼睜睜的看著十餘萬石糧秣化作飛灰。


    長孫無忌閉上眼睛,臉上肌肉一陣痙攣扭曲。


    一把火將十餘萬石糧秣連同他的雄心壯誌一同燒成飛灰……


    宇文節看著長孫無忌頹喪的模樣有些不忍,但還是繼續說道:“右屯衛死士縱火之後,擄掠漕船意欲順著漕河撤走,但被守衛識破,及時予以堵截,堵在了漕河之上。”


    長孫無忌不言不語,似乎充耳不聞。


    宇文節瞅了他一眼,續道:“……但不知為何,齊王殿下恰好出現在漕河之上,正巧被程務挺與孫仁師劫持為人質,前去圍堵的兵卒唯恐上了齊王性命,故而隻能遠遠的綴著,不敢靠近,還請趙國公定奪。”


    這迴長孫無忌睜開眼,掙紮著坐起,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瞪著宇文節,詫異道:“居然以齊王為人質,希望能夠逃出生天?”


    隨即喃喃低語:“齊王居然出現在城外漕河之上,顯然已經知道自己兇多吉少,故而行險一搏。可是為何這般湊巧便碰上了縱火之後的右屯衛死士?或許事先早有聯絡,待到程務挺縱火之後正好接應齊王出逃,一旦被守軍圍堵,便借著底層關隴兵卒不懂高層局勢之變幻,因而不敢坐視齊王被殺之契機,假以齊王為人質,將數萬關隴軍隊騙得團團轉,根本不知齊王留在長安城內已然是必死之局……嘶!房二此番算計,簡直神鬼莫測、窮盡天機,縱諸葛複生、留侯再世,亦不過如此矣!”


    此子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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