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摸不準李承乾的心思,隻好說道:“若殿下執意如此,那老臣也隻能迴去盡量勸阻趙國公,看看能否勸說其放棄對房俊的追責,還請殿下在此期間約束東宮六率,以免再度發生誤會,導致局勢崩壞。”


    李承乾卻搖頭道:“哪裏來的什麽誤會呢?東內苑遇襲也好,通化門大戰也罷,皆乃雙方主動尋釁,並無誤會。汝自去與長孫無忌溝通,孤自然也希望和談能夠繼續進行,但此期間,若叛軍露出絲毫破綻,東宮六率亦不會放棄任何斬殺叛軍的機會。”


    很是強硬。


    東宮屬官默然不語,心裏默默消化著太子殿下這份極不尋常的強硬……


    宇文士及心裏卻是一團亂麻。


    為何自己前往潼關一趟,整個長安的局勢便忽然見變得叵測詭異,難以摸清脈絡了?長孫無忌願意和談,但前提是必須將和談置於他掌控之下;房二是堅定的主戰派,哪怕明知李績在一旁虎視眈眈有可能引發最不可思議的結局;而太子殿下居然也一反常態,變得如此強硬……


    難道是從李績哪裏得到了什麽承諾?轉念一想不可能,若能給承諾早已給了,何必等到現在?再說自己先到潼關,東宮的使節蕭瑀後到,且如今已經泄露了行蹤正被長孫家的死士追殺……


    無奈之下,宇文士及隻得先行告辭,但臨行之時又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東宮六率能夠保持克製,勿使和談大事毀於一旦。


    李承乾不置可否……


    東宮諸臣則琢磨著太子殿下今日這番強硬表態背後的意味,難道是被房俊那廝給徹底蠱惑了?武官們還好,房俊代表的是軍方的利益,大家都是受益者,但文官們就不淡定了。


    太子對於房俊之寵信世人皆知,然而房俊悍然開戰將和談棄之不顧,太子居然還站在他那一邊,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到底怎麽迴事?


    *****


    傍晚,寒雨淅瀝,內重門裏一片清冷。


    侍女將滾熱的飯菜端上桌,李承乾與太子妃蘇氏對坐享用晚膳。


    因戰事焦灼,大半個關中都被關隴叛軍掌控,導致東宮物資供給早已出現短缺,即便是太子之尊,尋常的珍饈佳肴也很難供應,飯桌上也隻是普通飯菜。不過宮中禦廚的手藝非是凡品,即便簡單的食材,經起手炮製一番依舊色香味俱全。


    蘇氏飯量淺,隻是將玉碗中一點米飯用筷子一粒一粒夾著吃了便放下碗,讓侍女取來開水,沏了一盞茶放在李承乾手邊,而後美麗的麵容糾結一下,欲言又止。


    李承乾胃口也不好,吃了一碗飯,拿起茶盞,盞中茶水溫熱,喝了一口簌簌口,看著太子妃笑道:“你我夫妻一體,有什麽話直言便是,這般吞吞吐吐又是為何?”


    太子妃勉強笑了一下,一臉幽怨:“臣妾豈敢唐突?某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可時刻盯著臣妾呢,但凡有一點意欲插手政務之嫌疑,怕是就能‘清君側’……”


    “嗬嗬!”


    李承乾忍不住笑起來,讓侍女換了一盞茶水,揶揄道:“怎地,堂堂太子妃殿下居然這般記仇?”


    不出意外,太子妃說的應該是當初東宮之中被房俊警告一事,當時太子妃對朝政頗多指點,結果房俊毫不客氣予以警告,言及後宮不得幹政……太子妃自己也意識到不妥,所以自那以後的確甚少顧忌朝政,此刻說出,也不過是帶著幾分玩笑而已。


    太子妃掩唇而笑,秀美的麵容泛著紅暈,雖然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但歲月並未在她身上刻畫太多痕跡,相反比之那些少女更多了幾分風韻魅惑,猶如熟透的蜜桃。


    她眼角挑起,眼波流轉,輕笑道:“妾身豈敢記仇呢?那位可是殿下最為寵信的臣子,不僅倚為鞏固,更是言聽計從,便是和談這般大事亦能聽從其言毫不放在心上……”


    李承乾笑容便淡了下來,茶盞放在桌上,眼睛看著太子妃,淡淡問道:“這話是誰跟你說的?”


    蘇氏心中一顫,忙道:“沒人亂說什麽,是妾身失言。”


    李承乾沉吟不語。


    見到並未受到叱責,蘇氏打著膽子,柔聲道:“越國公國之棟梁、東宮砥柱,臣妾景仰萬分,也深知其蓋世功勳實乃東宮亟需之根基,殿下對其愛護、寵信,理所應當。親賢臣、遠小人,此之國家強盛、君王賢明也,但畢竟和談事關重大,殿下對其過於信任,萬一……”


    “萬一”什麽,她戛然而止,毋須多說。


    關隴人多勢眾,李績虎視眈眈,這一仗若是一直打下去,即便耗盡東宮最後一兵一卒,也難掩獲勝。到時候欲退無路,再無轉圜之餘地,太子連帶著整個東宮的結局也將注定。


    她實在不明白,房俊難道寧肯為了一己之私便將戰爭繼續下去,直至山窮水盡、走投無路?


    更難以理解太子居然也陪著那個棒槌瘋狂,完全不顧及自身之安危……


    李承乾小口呷著茶水,揮手將屋內侍者盡皆斥退,而後沉吟良久,方才緩緩問道:“且不提以往之功勳,你來說說房俊是個怎樣的人?”


    太子妃一愣,沉思片刻,猶豫著說道:“論智謀非是一等,比之趙國公、梁國公等略有不足,但富有遠見,膽魄非凡。尤其是斂財之術天下無雙,重情義,且正義感很足,堪稱剛直秉正,乃是第一流的人才。”


    李承乾頷首予以認可,而後問道:“這足以說明房俊非但不是個蠢貨,還是個聰明人……那麽,這樣一個人為何在你們眼中卻是一個要拉著孤一起走向覆亡的傻子呢?”


    太子妃眨眨眼,不知如何迴答。


    李承乾也沒等她迴答,續道:“東宮覆亡了,孤死了,房俊能夠得到什麽好處呢?孤能夠給他的,關隴給不了,齊王給不了,甚至就連父皇也給不了……普天之下,唯有孤坐上皇位,才能夠給予他最充分的信任與器重,所以天底下最不想孤敗亡的,非房俊莫屬。”


    於公於私,房俊都與東宮俱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有拚命將東宮帶離險地的道理,豈能親手將東宮推入火坑?


    對於房俊,李承乾自認十分熟知其性格,此人對於榮華富貴這些縱然算不得浮雲糞土,卻也並不在意,其心中自有遠大之抱負,隻觀其創立水師,滿天下的跑馬圈地便可見一斑。


    其壯誌雄闊四海。


    這樣一個人,想要達到自己之理想誌向,除去本身需具備經天緯地之才,更需要一個英明的君主予以信任,否則再是驚才絕豔,卻哪裏有機會給你施展?古往今來,懷才不遇者比比皆是……


    太子妃好不容易捋順思路,小心翼翼道:“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恕臣妾愚笨,觀越國公之所作所為,卻是半點也看不出心向東宮、心向殿下。如今誰都知道和談之事迫在眉睫,否則即便擊敗叛軍,還有英國公引兵於外、屯駐潼關,但越國公悍然開戰,卻將和談推向崩裂之地,這又是什麽道理呢?”


    她本吸取教訓,不欲置喙朝政,但身為太子妃,一旦東宮覆亡她以及太子、一眾子女的下場將會慘無可慘,很難置身事外。


    此番言語,也是猶豫良久,實在是忍不住才在李承乾麵前提及……


    李承乾沉吟一番,見到妻子憂心忡忡、滿麵焦慮,知其擔憂自己以及孩子的性命前程,這才低聲道:“之前,二郎雖然抵觸和談,但隻是認為文官意欲攫取軍隊死戰之勝果,故而有所不滿,但並未完全拒絕和談。但是其前往洛陽遊說英國公返迴之後,便一反常態,對和談極為抵觸,甚至此番悍然開戰……這背後,必然有孤未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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