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賬這種事,無非是精確與細致而已,以柴哲威與辛茂將兩人的能力,休說僅止是一個左屯衛,即便是六部之中的任何一個衙門,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但凡有一點毛病都能查得出來。


    可現在的問題是就算查出了什麽,迴頭太子那個軟性子不忍,不許他針對柴哲威,如之奈何?


    房俊很是頭大。


    李泰也覺得這事兒很是難辦,既要穩定關中的形勢對左屯衛予以束縛,又要將影響控製在一定範圍之內,不至於使得柴哲威背負大罪,被父皇得知之後一怒之下虢奪爵位……


    便溫言道:“本王知道此事不合規矩,可姑母之恩情猶在昨日,吾兄弟又焉能眼看著她的骨血被虢奪爵位,淪落凡塵?此事,本王與太子定記得二郎之情誼,容後圖報。”


    房俊歎口氣,道:“殿下如此說話,微臣豈能不遵?隻不過為了關中之穩定,左屯衛必須予以束縛,微臣自然會控製事情的規模,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此事控製不住,還請勿怪微臣不能信守承諾。”


    一聽這話,李泰忍不住挺直腰杆,蹙眉看著房俊,緩緩問道:“二郎,是否還有什麽隱情在其中?”


    他甚至將那一段皇家秘辛都道出,就是想讓房俊領這份人情,然而房俊卻依然要堅持他的態度,也可就不僅僅是私怨亦或者簡單的為了關中穩定就能夠解釋了。


    必然有什麽是房俊尚未說出,卻十分重大之事,使得他哪怕不顧自己這個親王甚至是太子的顏麵,亦要狠狠的打擊柴哲威……


    房二固然棒槌,卻從來不是個心狠手辣的,這就值得他懷疑了。


    房俊搖頭道:“有些事情,殿下還是不知道為好。不知道的時候心胸坦蕩,旁人也挑不出什麽錯處,可一旦知道了,難免畏首畏尾心有戒懼,反倒不是什麽好事。”


    李泰默然。


    好半晌才說道:“二郎辦事自有分寸,若是當真有必要針對柴哲威,那本王也無話可說。本王固然崇敬姑母,不忍其骨血被虢奪爵位淪落凡塵,卻也不能將父皇的江山棄之不顧。隻不過,二郎還是要想想如何向太子匯報這件事才好,太子之性情……怕是未必認可你。”


    房俊頷首:“微臣省得。”


    李泰這人固然心胸狹隘了一些,也有些心性涼薄,但殺伐決斷果敢利落,遠勝李承乾那般優柔寡斷、婦人之仁。


    想了想,便起身道:“那微臣便暫且告退,去太子殿下那邊征詢一下看看。”


    李泰知道他很是在意此事,也不挽留,起身相送,肅容道:“無論太子如何意見,還望二郎能夠以關中之穩定為要務。畢竟父皇出征在外,關中兵力空虛,一旦有變……不堪設想。”


    房俊躬身施禮:“微臣記下了,告辭。”


    “慢走,不送。”


    “殿下留步。”


    ……


    出了芙蓉園,才發現天空烏雲漸漸堆積,似又有一場大雨即將落下。


    春雨貴如油,這等春耕的關鍵時刻連續降雨乃是大喜事,房俊心裏卻半分喜悅也沒有。


    他著實沒有料到柴家兄弟與皇族的關係居然牽扯如此之深……


    不過左屯衛是必須要予以限製的,否則極有可能成為關中一個極其不穩定的因素,一旦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深吸口氣,帶著親兵部曲策騎返迴皇城,趕往民部衙門麵見太子李承乾。


    *****


    柴哲威從芙蓉園出來,麵色陰沉似快要滴出水來。


    他現在心裏慌得一匹,什麽麵子根本就不重要,若是能夠消弭這場禍事,別說被房俊侮辱一番,就算是被踩著臉摁在地上摩擦又如何?


    自家知自家事,左屯衛上上下下皆是權貴之後、世家子弟,他為了保持自己在左屯衛的威望,故而對這些人頗為優容,平素手底下這些個將校克扣糧秣貪墨軍械他視若不見,以此來達到籠絡人心的目的,事實上他自己倒是沒有貪墨多少。


    可問題是一旦賬冊被人家給查個底兒掉,誰會相信他柴哲威是個清白的?


    事實上,縱容屬下貪墨克扣,這本就是大罪之一……


    一旦被徹底爆出來,隻怕遠在遼東的陛下定然雷霆震怒,充軍發配或許不至於,但是這個譙國公的爵位被降下去一等,幾乎是板上釘釘。


    對於世家門閥來說,什麽金銀糧帛什麽身家性命都是虛的,唯有這可堪傳承的爵位才是鐵打的江山!


    隻要與國同休的爵位在,多少財富不是手到擒來,子孫後代何必如那些個泥腿子們拚了命的去掙?


    若是這個爵位在他手裏丟掉,他柴哲威不僅是柴家的千古罪人,待到將來百年之後,如何於九泉之下麵見自己的母親?


    這個爵位,可是當初母親用巾幗不讓須眉的功勳掙下來的!


    柴哲威抹了一把臉,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策騎站在芙蓉園的門口好一會兒,琢磨來琢磨去,覺得這會兒麵皮什麽的就趕緊丟掉吧,隻要能夠挽迴這場危機,保住爵位,什麽都無所謂。


    想了想,這才對身邊的親兵道:“去巴陵公主府!”


    言罷,當先一勒馬韁,向著城北的永嘉坊疾馳而去,也顧不得被禦史彈劾“當街縱馬”了……


    唐朝公主成親之後,皇帝一般會在長安城內賜予一座公主府,規模視公主的身份貴賤、受寵程度而不定。但也有一些不會賜予府邸,比如當年長樂公主嫁入長孫家、後來高陽公主嫁入房家,都隻是在男方的府邸之內開辟一塊空地,新建公主居住之處。


    巴陵公主下嫁柴令武之後,李二陛下欽賜的公主府就在永嘉坊。


    永嘉坊在通化門內,與當年高祖皇帝禪讓之後居住的興慶宮僅有一牆之隔……


    柴哲威領著親兵來到永嘉坊巴陵公主府門前,甩鐙離鞍下了馬,早有門前的門子小跑著迎上來,未等說話,已經將韁繩甩給身後親兵的柴哲威便問道:“殿下可在府內?”


    門子愣了一下,忙說道:“在在在,隻不過……”


    柴哲威卻已經抬腳走上門前石階,從大門走進去,吩咐道:“去向殿下通稟,便說臣下有事求見。”


    “喏。”


    門子趕緊打發身邊的人去內宅通知,自己則跟在柴哲威身邊,將他引入正堂,同時心中暗暗納罕:這位平素嚴謹古板,不苟言笑,私下裏根本連與弟妹不經意間會麵都要遠遠避開,今日卻這般急匆匆入府求見,當真稀奇……


    到了正堂,柴哲威坐在一側的椅子上,有侍女奉上香茶。


    少頃,得了消息的巴陵公主趕緊換了一套衣衫,將發髻妝容整理一番,便出來相見。


    柴哲威起身施禮:“微臣見過殿下。”


    巴陵公主忙道:“譙國公何須多禮?都是自家人,隨意一些便好。”


    來到主位坐下,問道:“不知譙國公前來,所為何事?”


    她這位大伯子性格古板得很,平素在她這個公主弟妹麵前端得很高,恭謹之中又有著疏遠,很難想象會跑到公主府來會見自己。


    柴哲威環視左右,道:“請殿下將侍者斥退。”


    巴陵公主愈發驚奇,便擺擺手,讓內侍、侍女退下。


    這些內侍略微有些猶豫,畢竟大伯子與弟妹會見,身邊卻空無一人……這很是失禮,而且極易受人詬病。不過見到柴哲威陰沉的麵色,卻也不敢多說,隻能退下。


    隻不過退下之後卻各自站在門口,豎著耳朵聽著堂內的動靜,稍有異常,就得衝進去維護自家殿下的清譽……


    待到侍者盡皆退走,巴陵公主正欲開口詢問,便見到柴哲威一撩衣袍,單膝在堂下跪了下去……


    巴陵公主嚇得花容失色,連忙站起讓在一旁,疾聲道:“譙國公這是作甚?快快請起!”


    她雖然貴為公主,金枝玉葉,卻也沒有讓自己的大伯子、一位國公跪拜的道理。且不管柴哲威的目的為何,這一幕傳揚出去,將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浪,說不定明日宗正寺便能上門,治她一個“驕恣跋扈”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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