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兩姊妹扭打在一起。


    長樂公主固然纖弱瘦削,但到底是姐姐,年歲差了不少,力氣自然也大一些,初識之時被捏住肋下癢肉渾身酥軟,故而被壓在身下,但沒多久便反敗為勝,將晉陽公主反製住,鉗住她的手臂。


    晉陽公主固然不服,可到底年幼,身軟腰柔易推倒……


    “姐姐你弄痛我了。”


    “哼哼,別來這一套。”


    “好吧姐姐我錯了,求求你放開我好不好?”


    “是你揪著我的衣服呢!”


    “可誰叫你壓得我這麽疼?”


    “那咱們一起放手,我數一二三。”


    “好的。”


    “一,二,三……你為何不放手?”


    “你不也沒放?”


    “小妮子耍賴,找打!”


    ……


    李二陛下踏入殿中,見到的便是眼前這一幕,兩個閨女糾纏著扭打在一起,釵橫鬢亂氣喘籲籲,兩張秀美絕倫的臉蛋兒泛著紅潤,口中嬌喝叱吒,誰也不服誰。


    看著素來端莊賢淑的嫡長女這般全無形象的模樣,李二陛下吃驚之餘,卻也心生感慨。


    這個閨女自小便懂事,身為大唐帝國的嫡長公主,處處舉止得體、知書達禮,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竭盡全力的去保持完美形象,維護著帝國公主的威儀,即便受了委屈,也從不撒嬌蠻橫,賢惠得令人心疼。


    在李二陛下的記憶之中,從未見過長樂公主有過這般肆無忌憚、近乎於放浪形骸一般的胡鬧舉動。


    這讓李二陛下有一種從心底裏湧動著的溫暖……


    身為人父,一輩子辛勤打拚,除去滿足自己的欲望與理想之外,難免會想著要給自己的子女創造更好的生活,留下一份大大的遺產,讓子女能夠一生一世衣食無憂,快樂幸福的生活著。


    然而自己富有四海,天底下沒有人的遺產能夠比他的更豐厚、更偉大,但是自己的子女們當真就有了相應的快樂麽?


    捫心自問,答案並不是……


    女官看著自家殿下依舊與晉陽公主在一起,絲毫未曾注意到皇帝陛下駕到,連忙上前一小步,張口說道:“陛下駕到,殿下快快見禮。”


    尚在撕打中的兩姊妹瞬間一僵,好似被人點了穴一般,齊齊抬頭,便見到李二陛下正負手站在門口,麵色詭異,目光深邃……


    姊妹兩個趕緊爬起來,晉陽公主不顧歪斜的發髻,腳步輕快的來到李二陛下身邊,伸手攬住他的胳膊,秀美的麵容笑靨如花:“父皇怎地過來了?女兒還想著待會兒過去給您請安呢。”


    長樂公主也爬起來,伸手攏了一下散亂的發髻,整理一下身上的宮裝,斂裾施禮,輕聲道:“女兒給父皇請安!”


    清麗絕倫的臉蛋兒上浮起兩朵紅雲,畢竟這麽大的人了,還與兕子一起瘋鬧,著實不成體統,也有點難為情。


    若是有宮裏的嬤嬤在此,怕是就要當場斥責她這個公主“儀態盡失”、“君前失儀”,說不得還要懲戒一番……


    李二陛下收攝心神,寵溺的撫了一下晉陽公主歪斜的發髻,柔聲笑道:“你們姊妹兩個當真胡鬧,你們可是堂堂的帝國公主,金枝玉葉身份尊貴,若是被人瞧見這般猶如市井青皮一般的瘋鬧,豈不是要傳出大笑話?”


    就在晉陽公主心情惴惴,以為父皇會斥責她們的時候,李二陛下話鋒一轉,捋著胡須道:“不過說起來,兕子你這身手明顯不行啊,而且不聰明!剛剛被壓在身下卻毫無反擊之力,打不過也就罷了,焉能繼續挑釁姐姐呢?好漢不吃眼前虧,明知道打不過人家,那就得果斷認慫,先接觸了眼前的危機,再伺機反擊報複,這才是聰明的做法。”


    晉陽公主目瞪口呆,吃驚道:“這不就是耍賴麽?當麵奴顏卑膝,背地裏卻磨刀霍霍,表麵一套背後一套……豈不是令天下英雄恥笑?”


    李二陛下哭笑不得:“怎麽就英雄了?你不過是一個小女子而已,什麽江湖道義完全可以棄之不顧!沒聽孔夫子說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女子啊自然可以與小人一般,將道義規則放在一旁,盡可以耍賴胡鬧。”


    “哎呀,父皇在罵人!我不依!”


    晉陽公主反應過來,頓時搖晃著李二陛下的胳膊,一臉嬌憨。


    一旁的長樂公主則掩唇而笑。


    ……


    坐到地席之上,李二陛下看著坐在左右的一雙女兒,一樣的秀麗絕倫,一樣的鍾靈毓秀,依偎在自己身旁宛若並蒂蓮花,頓時心生驕傲,老懷大慰。


    他看著長樂公主,柔聲道:“剛才父皇脾氣不好,叱責於你,特地過來給你賠罪。”


    天底下,能夠讓雄才偉略的李二陛下如此低眉順眼,或許也就隻有他最在意的幾個女兒了……


    長樂公主微微一愣,連忙說道:“父皇何至於此?女兒隻是一時間心有所感,杞人憂天了,故而不知深淺的勸諫父皇,卻渾然忘卻父皇日理萬機,江山萬民盡在胸懷,又豈能看不到如此粗淺之道理呢?反倒是女兒任性,惹父皇生氣,應該女兒賠罪才是。”


    剛才在神龍殿,她諍言直諫,惹得父皇很是惱火,卻不成想這一轉眼的功夫,父皇居然跑到淑景殿來給她賠罪道歉……


    心裏雖然有著感動,知道父皇愛惜自己,怕自己因此鬱結氣悶,可更多的卻是狐疑與詫異。


    父皇的脾氣可真是一會兒陰、一會兒晴,令人難以琢磨,與以往大相徑庭……


    長樂公主笑容有些不自然,低聲道:“女兒不敢……”


    “誒,什麽敢不敢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為父可不想在自己的子女麵前留一個跋扈強硬的印象。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得和和睦睦、相親相愛,你們需要尊重我這個父親,但絕對不應當是懼怕和抵觸。”


    李二陛下大手一擺,很是大氣。


    長樂公主笑了笑,卻都沒多說。


    既然是一家人,那麽為何明知一旦易儲太子哥哥便很難善終,卻依舊一意孤行?


    稚奴是你的兒子,難道太子哥哥就不是?


    看著閨女玉容轉冷,李二陛下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歎息一聲,柔聲道:“麗質,有些時候你也得替為父想想。為父不僅僅是你們的父親,更是這個帝國的皇帝,不僅僅要對你們慈愛,更要對天下臣民負責。一個無能的君主,足以使得鼎盛之帝國瞬間傾頹、分崩離析,帝國飄搖、山河破碎,不但是天底下的臣民朝不保夕,陷入戰亂貧苦之中,你們這些皇室子女亦要遭受牽連,命運飄零顛沛流離都是好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為了帝國的未來,為了你們的未來,為父不得不多方考量。”


    晉陽公主眨眨眼,忍不住道:“可是太子哥哥一向以來不都是做得很好麽?朝野上下一片讚譽,那些名臣大儒交口稱讚,為何父親依舊覺得太子哥哥做得不好呢?”


    她臉上一副天真爛漫的表情,心裏卻明鏡也似,對於朝中爭鬥也不是一無所知。


    李二陛下今日難得有耐心,柔聲解釋道:“不是說太子做得不好,而是距離為父的要求還有一些距離,或許有人會做得更好……再者說了,不能事事都聽朝中那些個大儒說了什麽,那些人誇讚太子做得好,更多是因為太子的政見以及所作所為符合他們的利益,他們為的是他們自己,並非出於公心。”


    長樂公主收斂笑容,正襟危坐,眼眸低垂,輕聲說道:“難道諫言父皇應當取消稚奴圈禁之令的人,不就是這些個大儒麽?他們說太子哥哥做得好的時候,父皇認為他們別有居心、未必公正,可他們說稚奴有可能比太子哥哥更優秀的時候,為何父皇便願意相信他們是出於公心?”


    李二陛下一愣,麵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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