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福善等幾人站在房俊身後,聽著房俊這一句充滿“痞氣”的話語,看著衙門裏官員、書吏興奮歡唿的氣勢,不由得苦笑搖頭。


    這哪裏是朝廷的中樞衙門?


    簡直就是土匪窩……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相比於他們,房俊明顯更有領導力,這段時日雖然兵部因為鑄造局的存在大幅度的提升地位,但是那些個實權衙門的大佬們,從骨子裏看不起兵部,縱然被兵部在火器裝備上拿捏住,卻也各個陰陽怪氣。


    現在房俊迴來了,誰還敢?


    ……


    值房內,房俊與幾位主事相對而坐。


    麵前茶幾上盡皆擺著香茶,房俊隨意的呷了一口茶水,說道:“雖然曾經身為左侍郎,但這段時日一直未能接觸部務,難免生疏。不過本官對於諸位同僚的能力予以認可,各自的事務各自處理,本官不想過多插手。現在,諸位在日常事務之中有什麽難處,一一提出來,本官為你們解決。”


    幾位主事精神一振。


    這才是好長官啊!


    部務放權,絕不插手各自的事務,然後又能夠為大家解決難題,如此長官豈能不受人擁戴?


    杜誌靜是個實惠人,聞言立即說道:“卑職掌管駕輿,負責繪製大唐海陸輿圖,事關帝國千秋萬代,不得不予以慎重。不過輿圖之繪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丈量河嶽山川,勘探九州風貌,非是兵部一己之力可以完成。如今魏王殿下擔任文化振興之重任,手下各個機構掌管了天下各處驛站,故而卑職一直想與‘振興會’合作,利用其遍及天下的驛站作為節點,支撐起測繪天下之重擔。不過魏王殿下目光短淺,隻為自己的事務著想,以經費欠缺為由,數次拒絕卑職之請求,渾然不顧帝國千秋大業,卑職懇請房駙馬,上書彈劾魏王!”


    郭福善等人齊齊一手扶額,嗟歎無語。


    房俊也撓撓眉毛……這杜誌靜比他可棒槌多了,就為了這麽點事兒,就要彈劾魏王?


    果然有他爹的風範……


    其父杜正倫在貞觀元年經魏徵推薦出任兵部員外郎,後來一路青雲直上,到貞觀六年已經受李二陛下賞識升任中書侍郎,不久加授朝散大夫,出任太子右庶子。


    李二陛下這樣囑咐杜正倫:“我兒疾病,乃小事也。但全無令譽,不聞愛賢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須來告我。”


    皇帝能夠跟大臣說出這樣的話,這是多大的信任呢?


    結果呢?


    太子懦弱,又親近小人,杜正倫數次勸諫都未被接受,一氣之下便將李二陛下的話告知於太子。


    其實杜正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作為太子右庶子的他操碎了心,磨破了嘴,身板差點沒累垮。然而多次勸諫下來,太子對他的話就全當耳旁風,說完了,刮過了,在李承乾那裏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被逼急了的杜正倫這次想出了最後的撒手鐧——


    “不老實?我告訴你爹!”


    李承乾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戰戰兢兢的給李二陛下上了一道奏折,為自己極力辯解了一番,話裏話外告訴自己的父皇,你告訴杜正倫的話我都知道了,但是我不服,我很委屈!


    李二陛下召來了杜正倫,責問他為什麽泄露了自己的話,杜正倫對曰:“開導不入,故以陛下語嚇之,冀其有懼,或當反善。”


    李二陛下這個鬱悶呐……


    原本他跟杜正倫說那樣的話,用意是希望杜正倫排除萬難心裏有底,盡心竭力的去教導太子,可是你將老子跟你說的話告訴太子,這豈不是顯得太子在他這個父皇眼裏一無是處,離間父子感情?


    憤怒之下,李二陛下撤了杜正倫的職,將其貶斥為穀州刺史……


    皇帝太子皆不待見,杜正倫的仕途估計也就到此為止了。


    沒想到,這個杜誌靜居然跟他爹一樣頭鐵,想要硬剛魏王李泰……


    房俊隻得寬慰道:“杜主事有所不知,魏王殿下的確是為經費而費神,前幾日還曾央求本官,因陛下降旨查封太原王氏於江南的產業,欲前往江南之地予以接收,並順便向江南士族募捐一些錢糧,以為‘振興會’之經費……不過杜主事勤勉任事,本官甚為欣慰,這件事毋須你擔憂,本官稍後會與魏王商量,盡量促成此事。”


    杜誌靜欣然道:“那再好不過了!”


    另外幾人瞅了杜誌靜一眼,心說你也就是跟了一個好上司,若是換了旁人,隻會攛掇你自己上書彈劾魏王,然後將魏王得罪得死死的,再將你撤職,安插上自己的人馬……


    無論外界如何傳說房俊是個棒槌,可但凡跟隨他的部屬,都認可他是個厚道人,絕對幹不出讓你衝在前頭打頭陣,他在背後捅刀子這種缺德事……


    房俊又問:“還有什麽事?諸位直言無妨。”


    郭福善瞅了瞅崔敦禮,崔敦禮緩緩頷首,道:“還是柳主事來說吧。”


    郭福善又看向柳奭,柳奭幹咳一聲,看向房俊,說道:“好教房駙馬得知,如今大唐各支部隊都加快了換裝的進度,新式鎧甲、橫刀、火槍、震天雷等等裝備的製造速度遠遠不及,故而,卑職與幾位長官商議決定,將鑄造局的規模稍稍擴大,才算是緩解了燃眉之急。不過這其中有一個難處,政事堂允準由民部撥款一百萬貫,用於咱們擴張鑄造局,但民部遲遲不予撥款,卑職數次前往民部討要,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敷衍。咱們雖然鑄造新式農具、刀具等等可以賺取一些利潤,卻如何能夠填補數百萬貫的空缺?如今房駙馬上任,還望能夠簽發公函,照會民部,責令其趕快撥款,否則耽擱了遼東軍隊換裝,影響了東征大計,誰負擔得起?”


    房俊奇道:“唐尚書深明大義,既然是政事堂允準的事情,豈會一拖再拖?”


    民部尚書唐儉老則老矣,但不糊塗,怎能幹出這樣的蠢事?


    崔敦禮嘖嘖嘴,歎道:“房駙馬大抵還不知唐尚書病重告假之事吧?”


    房俊一驚:“什麽時候的事?病情如何?”


    崔敦禮道:“就是年初的時候,您剛剛自漠北返迴不久,那陣子春寒料峭,唐尚書不慎染病,便臥床不起,民部所有事務盡皆交由左侍郎高履行暫代,咱們這一批撥款就給死死的壓住了,任是吾等說破了嘴皮子,亦無濟於事,民部總是各種各樣的方式搪塞。”


    房俊就明白了,兵部這是受自己的牽累,成了高履行公報私仇、以泄私憤的靶子……


    當即冷笑一聲,道:“不妨事,稍後本官就去會會高駙馬,若是做不好這個民部左侍郎,那就退位讓賢,迴家種地去!”


    郭福善吃了一驚,連忙道:“二郎慎重!您剛剛履任,若是與民部上下起了衝突,恐怕損及聲望,難以再陛下麵前交待。”


    他是老好人,總是想法設法的維持彼此之間的關係,可從來都未能真正促成所謂的團結,哪怕是兵部之內亦是如此……


    房俊擺擺手,霸氣道:“毋須多言!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吾等平素為人處事是如此,各個衙門亦是如此。每一個衙門的資源都不是無限的,與其他衙門之間的交流自然就有個先後之分,你越是退讓,就越是搶不上食。民部如今固然財源廣進,但是開銷也大,每個季度上繳的賦稅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吾等若是不爭不搶,幾時能輪到頭上?會鬧的孩子有奶吃,諸位不必擔憂,本官也就是去民部鬧一鬧,不當大事。”


    崔敦禮一陣汗顏。


    虧得自己還覬覦這兵部尚書之位,對於房俊再迴兵部直接上位稍稍有些嫉妒,但是現在看來,自己的確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身為主官,就是整個衙門的主心骨,自己一直嚐試與高履行溝通而未果,多多少少是要影響自己在兵部的威信的。


    結果人家房俊一上來不是去要錢,而是直接放話要去鬧一鬧……


    境界不同,看待問題、處理問題的方式也不同。


    自己若是學著房俊這般去民部鬧事,怕不是得被人給打出來,可房俊去鬧事,有誰敢呲牙?


    可是說到底,這事兒也不能鬧得太過……


    想了想,崔敦禮道:“要不,卑職陪同房駙馬一起去?”


    房俊笑道:“怎麽,怕本官收不住脾氣,打死打殘幾個?”


    崔敦禮大汗,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


    等於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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