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解釋道:“毗曇雖然是‘親唐派’,但是他親的並非大唐,而是他自己的權勢。據卑職所知,此人不僅在新羅朝中遭受排擠,且與高句麗王族亦是頗有齷蹉,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仇怨,一旦新羅覆滅,別人或許能夠繼續高官得坐,他卻是萬萬不行的。之前長安透出風聲,說是要求善德女王禪位,但新羅極力抵製,也就就此作罷,但是侯爺您想,若是此刻您在新羅出了意外,陛下必然震怒,說不得就要出兵威脅善德女王退位……而善德女王退位,大唐皇室子弟繼位,收益最大的便是毗曇。”


    誰受益最大,誰就是主謀。


    房俊細想一想,還真是如此。一旦自己被刺身亡,善德女王固然希望隨意弄一個替死鬼去承受大唐的怒火,順便解決大唐提出的讓她退位之事,但這種可能實在太小,更大的可能則是大唐以雷霆萬鈞之勢車底平息新羅國內的各方勢力,以女王退位的代價,來挽迴房俊身亡的損失。


    相反,毗曇才是收益最大的那一個。


    最重要的,那家夥一看就不是好人啊……


    但無論如何,他都得逼著新羅將這個人交出來!


    想要我死?


    那就先拿你的腦袋祭旗!


    *****


    新羅王城。


    善德女王迴到宮內,俏臉如霜,跪坐在禦階之上一言不發。


    任誰都能感受到女王陛下心底滔天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燒……


    金春秋、金庾信、閼川、毗曇等人盡皆跟隨入宮,畢竟這等大事需要商議一個對策。


    這可不僅僅是緝捕幕後主使那麽簡單……


    縱然盛怒之中,善德女王仍未事態,纖手微微一讓,道:“諸位請坐。”


    眾臣謝過,紛紛跪坐在堂上,金春秋苦著臉,道:“陛下,今日之事,怕是唐人不能善罷甘休。”


    若房俊的目標僅僅是幕後主使,那反倒簡單了。


    最怕唐人借機生事,一大串無禮至極的要求提出來,甚至重提讓女王禪讓之舊事……


    善德女王又豈能不知?


    秀美微蹙,歎氣道:“那又能如何?唐人強勢,房俊此人又素來囂張跋扈,遭遇刺殺之事尚沒有總兵為亂封鎖全城,已然算是克製。若是換了別的大唐高官,怕是此刻金城之內已然風聲鶴唳,唐軍為禍了……無論如何,這個幕後主使,勢必要找出來,將其交付房俊處置,至於其親眷……夷三族!”


    “夷三族”這三個字,她是咬著牙從牙縫裏蹦出來的。


    可見對於這個悍然刺殺房俊,使得新羅全然陷入被動的惡徒憤恨到何等摸樣!


    金庾信道:“揪出這個幕後主使,其實倒也不難……那麽多屍體擺在那裏,不可能都是從來未見天日的死士,總歸會有一兩個曾經拋頭露麵,隻要大規模的排查,很快就會找出真相。”


    毗曇冷笑道:“金將軍當真可笑,金城縱然比不得長安那等當世第一雄城,可也是新羅之京畿、舉國之心髒,城內百姓商賈兵卒怎麽也有十萬上下,這要怎麽查?難不成將那些屍體擺在大街上,讓全城的人一個一個的過去辨認?”


    金春秋撩起眼皮瞅了毗曇一眼,再耷拉下去,淡淡說道:“何須如此費力?在新羅,能夠有刺殺房俊的膽子、更能夠做出這等布置,甚至可以指使王城之內的禦者……總歸也就是那麽幾個人而已。”


    且不說別的,單單能夠豢養如此之多的死士刺客,就非是一般人能夠做到。


    如此一來,懷疑的範圍自然大大縮小。


    甚至於……無論金庾信還是閼川,都將目光直直的盯著毗曇。


    毗曇先是有些狐疑,繼而明白過來,頓時大怒:“爾等難不成以為此事是我所為?”


    閼川哼了一聲:“誰做的,誰自己心裏清楚。”


    毗曇反唇相譏:“你成天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走路都仰著腦袋,好似新羅國內就數你最厲害,剛剛在房俊麵前卻怎地那般慫包,不敢跟人家硬氣一句?”


    閼川麵紅耳赤,“騰”地一下站起,戟指怒道:“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小人,依我看這件事就是你做出來的,意欲嫁禍給陛下!來來來,你且站出來,看看我敢不敢一刀宰了你!”


    剛剛他算是丟人現眼到了極點,一時間被房俊的威勢徹底壓製,居然當真沒敢說出一句話來,已然引為平生之恥!現在毗曇這個平素他最瞧不起的家夥拿這個來嘲笑他,如何忍得住?


    得虧這是在王城之內、陛下眼前,否則閼川說不得就直接給他一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讓你嘴賤!


    可毗曇豈會怕他?


    當即受不住激,也站起身來,怒目圓瞪,就待開幹!


    善德女王以手撫額,氣道:“都坐下!當我死了麽?!”


    “末將不敢!”


    “微臣不敢!”


    兩人隻得忍著氣,偃旗息鼓。


    隻是彼此之間的仇怨,卻是越積越深……


    其實這事兒也沒什麽好商議的,不給房俊一個交待,看架勢還真就打算自己動手,屆時新羅上下顏麵何存?


    至於房俊是否借機生事……那也得等到緝拿住幕後主使之後再說。


    正如金春秋所言,整個新羅,有能力、有動機去刺殺房俊的,總歸也就這麽幾個人而已,那些屍體不可能盡是不見天日的死士,總歸會有人平素露過臉,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有嫌隙的這幾個人相互指證。


    隻要有人見過屍體之中的一個或者多個,必然就知道是誰家的人,想要抵賴都沒可能……


    這件事必須立即處理,否則唐軍在王城門前多待一日,都是對於新羅君臣的一種煎熬。


    待到幾位重臣紛紛離去,開始緝查案情,身姿窈窕容顏秀麗的金勝曼才從後堂走出……


    “那房俊當真可惡!”


    她撅著小嘴兒,忿然說道。


    事情就發生在王城之外,唐軍大張旗鼓肆無忌憚的在王城之外列陣,這事兒瞞不住人,王城內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在她看來,房俊這廝又是意欲搶掠她為奴為妾,又是完全不將新羅放在眼內,更氣的女王姐姐這般憂傷,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壞的壞蛋,惡貫滿盈十惡不赦的那種!


    善德女王以手撫額,幽幽的歎口氣。


    在這個自幼看著長大的妹妹麵前,她盡顯疲憊無奈的神情,輕歎道:“縱然是換了別人,怕是也不會比房俊更仁慈……非但是差一點慘遭刺殺的憤怒,更多的則是為了兩國結盟爭取更大的話語權,攫取更多的利益……”


    金勝曼感受到姐姐的無助和疲憊,心疼得不行,上前跪坐在善德女王身側,輕輕依偎著她的肩膀,心疼道:“姐姐是女中豪傑,千萬要振作!”


    善德女王疲憊一笑,拉過她的手,撫摸著她漆黑柔順的發絲,柔聲道:“姐姐算得了什麽豪傑?新羅這麽大的一點地方,卻幾乎耗盡了心力,你可知道,姐姐數次疲倦之時,都恨不得立即遵從大唐的意願,幹脆主動禪位,將王位交由一個大唐皇室,而後便去那長安見識一下當世第一雄城的巍峨、領略天下第一強國的風範,據說長安城裏詩酒風流,即便是一個尋常的酒肆茶樓,都是文人騷客的匯聚之所,那該是何等的氣韻悠遠、文采風流呢……”


    她這般輕聲述說著心事,一雙秀眸閃閃發亮,充滿了崇慕與向往……


    金勝曼卻是大駭,疾聲道:“這如何使得?妹妹倒不是慫恿姐姐貪戀王位,隻是即便姐姐心甘情願禪讓王位,但是以你的身份,新王又如何能夠容忍你的存在?說不得,便如同史書上說的那樣,新王登基,第一個要鏟除的就是你……”


    善德女王出身新羅王室,祖上是新羅開國君主樸赫居世的妻族,當年在建國之中亦曾立下赫赫戰功,在國內威望卓著、實力雄厚。


    所以就算善德女王肯禪位,哪一個新王又能心安理得的任其繼續活下去,時刻危及自己的王位?


    善德女王感受到妹妹的關切,微笑道:“姐姐也隻是說說而已,這副千斤重擔,又豈是說放就能放得下的?不過你這句話倒是說錯了,大唐威服四海,靠得可不僅僅是所向無敵的武力,其博大的包容之處,的確令人心生敬服,比如那身為突厥貴族、曾經手執大權左右突厥可汗誌向的阿史那思摩,投降大唐之後,不還是敕封王爵,榮華富貴?更有甚者,前兩年聽聞大唐皇帝準許他帶領十多萬百姓、精兵四萬、馬匹九萬渡過黃河,建牙廷於定襄城,牧守一方,永為大唐藩籬……連阿史那思摩那等突厥貴族都能如此信任、器重,煌煌大唐,又豈會沒有一介女流的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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