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儒興起以來,整個社會講究安居本分、修身養性,甚少去睜開眼看看世界。即便是曆經西晉末年五胡亂華之時中原淪陷、神州陸沉的慘痛,漢人依舊覺得自己高高在上,自詡“中原之國,物華天寶”,乃是天下正朔,未將胡人放在眼中。


    這既是悠遠的曆史給予這個民族的自信,更是漢武之後遭遇閹割的“儒學”所形成的畸形的自負……


    自秦漢以降,到了隋唐兩朝,中原王朝與外界的聯係交流一直未曾斷絕,陸上有絲綢之路,海上有數條航線,諸多胡人將異國奇珍帶到中原的同時,自然免不了帶來世界上諸國的信息,可漢人從來都是不屑一顧,典籍史書之中寥寥幾筆,從不曾正眼相待。


    這種自負一直延續兩千年,漢人一直認為自己居住世界之中心,乃天朝正統,所有蠻夷皆是野獸豚犬一般的存在。


    直至人家的堅船利炮轟開國門,割地賠款喪國辱權,終於在神州大地一片隆隆炮聲之中,綿延兩千年之封建社會轟然崩塌,祖宗們積攢下來的燦爛文化湮滅殆盡,神州大地屍橫枕籍、哀哭一片。


    隋唐兩朝,中原與周邊諸國的交流達到曆史的頂峰,長安城內長期居住的各國商賈數以萬計,每年與諸國的商貿都是一個天文數字,可是即便如此,驕傲的唐人也從未去仔細的看看那些萬裏之外的強盛帝國,依舊沉浸在“老子天下第一”的愉悅之中。


    沒錯,這個年代的中原王朝的確是天下第一,甚至將這個位置一直保持了千年。


    然而,誰能說得清是否正是因為這個年代延續下來的這種自大,最終導致了這個民族遭受到了最最慘痛的教訓?


    不正視自己的敵人,終有一天要被敵人擊倒……


    素來以勤政自詡的李二陛下聽聞房俊的一番言語,簡直有一些目瞪口呆,下意識問道:“你說拂菻國之地域不下於大唐,且帶甲百萬?”


    他的第一印象,便是覺得吾大唐疆域遼闊已經占據天下之大半,哪裏來的那麽多土地給拂菻國?


    房俊知道李二陛下不信,這位驕傲的帝王從未將目光停駐在胡人番邦的身上,一輩子眼中唯有一個高句麗,還隻是為了完成曆代帝王未曾完成的征服霸業,結果直到死也未能完成這個心願……


    “豈止是拂菻國?在其北部,尚有一個冉冉興起的加洛林帝國,民風驍勇,士卒善戰……”


    用不上一百年,那位矮子丕平就將成為一個龐大帝國的繼承者,以後會將父祖的基業發揚光大,得到教皇的認可之後橫掃歐洲大陸……


    “即便是天竺,其疆域之大亦不必大唐小多少,因其氣候溫暖水流充沛,更是萬裏沃土,繁華富庶!”


    這就有點扯淡了,天竺地大物博不假,但是阿三們好吃懶做是從祖宗上傳下來的毛病,自從貴霜帝國覆滅之後,諾大的疆土先後被拉其普特人、***、葡萄牙人、荷蘭人、英國人征服並且奴役殖民,一代一代的阿三乖巧恭順,儼然孫子一般……


    不過若非這般誇大其詞,如何能勾引其李二陛下的興趣呢?


    世界這麽大,各路英雄豪傑層出不窮,萬裏之遙尚且有如此之多的強國大帝,更不用說近在咫尺的西突厥和吐蕃等國了。您坐擁大唐之萬裏基業,自當一個一個的征服過去將華夏天威遠播歐洲,成天正事不幹躲在家裏整日修仙煉丹算是怎麽迴事兒?


    李二陛下愈發震驚,似乎忘了生氣,眼珠子瞪圓問道:“天竺那麽大?大唐時常有天竺僧侶出沒,前幾日荊王還曾引薦一位叫做那羅邇娑婆寐的天竺番僧進宮,朕觀其雖然學識超群佛學精深,但破衣襤褸黑枯瘦小,似乎所有的天竺番僧皆是如此,其國似乎窮迫落後民不聊生……”


    房俊並未注意到李二陛下言及這個“那羅邇娑婆寐”的名字,肯定道:“貞觀十三年,有得道高僧玄奘前往天竺求取佛經,算一算時間也差不多應該迴來了,屆時陛下自可將其召入宮內詳細詢問,必然與微臣所言不差。”


    晉陽公主和長樂公主聽得津津有味兒,她們甚少出門,即便是時常不在宮內的長樂公主也隻是在終南山的道觀之中暫住,如何得知這些番邦信息?


    李二陛下卻陷入震驚,怒火正在一點一點消退。


    仙道虛無縹緲,他自然清楚求之不易,以秦始皇的雄才大略舉全國之力尚且求而不得,便知其中之難度。


    隻是他一則這兩年總是覺得身體精力減退,時不時的病痛纏身極為難熬,再則心心念念意圖征服的高句麗似乎根本不堪一擊,隻需百萬天兵奮勇向前,定然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區區高句麗焉能抵擋?


    待到征服高句麗這個曆代帝王都未曾征服的土地之後,他想不出還有什麽是能夠值得自己全力追求的東西……


    人活著,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兒幹吧?


    內政有諸位大臣處置,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不需他多耗精力;外政有一幹猛將名帥,國力強盛兵多將廣,周邊小國未有能匹敵者。


    算來算去,也就隻有去試著去追求一下長生之道,雖然很難,但萬一自己運氣比秦始皇好呢?


    可是現在一聽房俊講述的世界諸國,他胸膛裏那顆霸氣絕倫的心髒開始謔謔跳動,一股正在消散的雄心壯誌似乎正在凝聚。


    那個拂菻國的地域比大唐還大,若是能夠將之征服納入大唐之版圖,那麽大唐之疆域豈不是便能達到古往今來前所未有之巨大?


    相比起來,秦始皇統一九州隻能算是家事,是窩裏橫,自己征服蠻族躍馬歐洲,那才是中原王朝前所未有之潑天功勳,說一句功蓋三皇五帝亦不為過!


    千古一帝?


    舍我其誰!


    李二陛下很是興奮,他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更是個無比注重身後名的人,當年登基為帝的手段給自己蒙上了一層永遠無法洗脫的汙漬,那就隻能用一個個超越曆代帝王的功績去將其遮蓋,使得後世子孫隻見到自己的光彩耀目,再也不去關注那一點點的瑕疵……


    還有什麽是比將大唐之疆域擴展一倍更加偉大的功績?


    李二陛下虎目泛光,忽而心中一動,不對勁……


    自己不是要將房俊這個棒槌宰了麽?怎地被他三言兩語說得雄心萬丈豪氣幹雲,卻反而忘記了生氣……


    好一個奸詐的佞臣,差點上了他的當!


    一拍大腿,李二陛下怒道:“混賬!你以為朕是那等昏庸帝王,憑你三言兩語便能蒙蔽過去?來人,將此獠退出承天門,就地斬首!”


    房俊一聲哀嚎,您咋還沒忘了這茬兒?


    不過有兩位公主在,怎能讓皇帝殺了他呢……


    晉陽公主攬住李二陛下的大腿,跪在地上淚眼婆娑:“父皇息怒,姐夫縱有不對之處,又哪裏犯得著死罪呢?饒了他好不好?若是實在氣不過,您就打他板子,打五十大板……不不,打三十板子好了……”


    李二陛下怒道:“為父知道你親近房俊,可是這廝著實可惡,居然讓朕禪讓皇位,若不將其斬殺,朕難填心頭之恨!”


    晉陽公主隻是苦苦哀求。


    長樂公主亦上前,盈盈下拜,柔聲道:“女兒昨日去房府探望高陽妹妹,房府的郎中說高陽妹妹可能又有了身孕……父皇,女兒早早喪母,深感其痛,父皇難道要讓高陽妹妹的孩子沒有父親麽?那可是您的外孫啊,您如何忍心……”


    李二陛下氣得胡子亂顫,說不出話來。


    他這人素來重視子女的教育,對諸位子女盡皆噓寒問暖,舔犢之情遠勝古之帝王,尤其是最最喜愛的長樂、最最聯係的晉陽,當著這兩個閨女的麵,他甚至從來都不曾撂下過臉子……以往沒沒有大臣激怒他,他欲嚴懲,隻需這兩個閨女當中的一個出麵說情,李二陛下往往都會網開一麵。


    然而此刻若是放過房俊,他覺得心頭這口惡氣能把自己給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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