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家灣碼頭。


    一船船來自林邑國的稻米被吊杆自船上卸下,而後裝載在碼頭的平板大車上,這種大車有八個輪子,尋常幾千斤貨物輕易便能裝載,八個輪子皆在地上鋪設的軌道上行駛,由四匹健壯的黃牛拉車,將稻米運至不遠處的倉庫暫時存放,稍後會運往關中各處常平倉以及糧庫。


    岸上的百姓、民夫對此喜聞樂見,這麽多的稻米運抵關中,便意味著無論今年的年景如何,最起碼糧價不會上漲,不會挨餓。


    然而關中的一眾糧商眼中,卻無異於斷了他們的財路……


    糧商因何盈利?


    尋常時日販賣糧食,本大利薄,其實並無多少利潤可圖。糧商們最喜歡的便是囤貨居奇,平素隨意經營,一旦有些水澇蟲害亦或戰爭動蕩影響糧食收成,便立馬大肆收購糧食使得糧價驟然高漲,而後將收購的糧食囤積起來,待到市麵上沒有什麽糧食出售了,餓得兩眼發花嗷嗷直叫的百姓還不是任由他們將糧價拚了命的往上翻?


    朝廷縱然有常平倉、義倉等機構調節糧價,但自古以來官官相護蠅營狗苟,那些有影響力的糧商,哪一個家裏不是簪纓門閥、高官顯貴?


    所以糧食該缺的時候還是缺,該漲的時候還是漲……


    然而現在卻不同,每年兩季林邑國的稻米進入關中,導致官府的糧庫裏稻米堆積如山,加上自從義倉糧食倒賣的案件之後,禦史言官們成天沒事兒幹就盯著這些稻米打轉轉,希翼於逮住一個害群之馬予以嚴懲,以此提升自家在民間的影響力,還有誰敢以身犯險?


    至於囤貨居奇就更別想了,囤貨居奇的另一個解釋便是物以稀為貴,現在市麵上有著無窮無盡的糧食,就算想囤,誰又能囤得起呢?


    故此,率領水師遠渡重洋在林邑國建立海港,並且將林邑國稻米運輸迴國的房俊,在民間的聲望一時無兩!


    *****


    一身便服的房俊與太子在碼頭上閑逛,齊王李佑罕見的陪著,負著手挎著膀子,一雙賊眼東張西望,渾然沒有半分王孫公子的氣派,倒是更像市井之間的紈絝地痞……


    身周十數名精銳禁衛亦是身著便服護衛安全,遠處更有數十名東宮禁衛混雜在碼頭的民夫、商賈之中,嚴密注意著附近情形。


    聽著周遭百姓民夫時不時冒出來的對於的感恩之語,李承乾羨慕佩服的同時,也有些微微吃味:“二郎這名聲,嘖嘖,當真是官場之上臭不可聞,民間卻萬家生佛啊!”


    太子殿下難得的開了個玩笑……


    房俊嗬嗬一笑,低聲道:“微臣倒是無意為之,隻是堅持一貫的態度而已,麵對朝堂諸公之時,誰惹了我就揍誰,麵對天下百姓之時,則是盡到一個官員的職責,僅此而已。”


    李承乾失笑,眼睛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四周,搖頭道:“說得容易,做起來卻難!不僅僅是誰惹了我就揍誰這句話不容易做到,便是盡到一個官員的職責也很難,天下官員無數,若是有一半人做得到對得起自己的職責,何愁大唐不興,何愁百姓無衣無食?”


    天下事便是如此,往往越是簡單的事情做好了效果越好,然而越是簡單的事,卻越是很難做到……


    人心私欲,古今如是。


    房俊讚道:“殿下雖然長於皇宮之內,但是對於世情疾苦卻有著充分的認知,的確有明君之潛質。”


    李承乾失笑道:“你居然當真本太子的麵點評本太子的能力?若是換了隋煬帝那暴君,說不得便是因為這一句話就記恨在心,等著異日登基,就跟你算算舊賬。”


    房俊也笑道:“嗬嗬,按照殿下您這個意思……那麽您現在身為儲君就想著登基之後如何如何,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


    李承乾嚇得臉色一白,先是環視一眼左右,繼而瞪著房俊驚怒道:“要死啊你?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語怎能亂說?你死不死不要緊,莫非還想將孤牽連在內?”


    說著,眼神瞟著齊王李佑。


    李佑起先並未注意兩人說什麽,精神都被碼頭往來穿梭的商賈和堆積如山的貨值所吸引,心裏琢磨著這般諾大的碼頭如此興旺,房俊這棒槌一天得賺多少錢?


    繼而才發現身邊的談話詭異的停頓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兩人,正巧跟太子心虛的眼神對碰,奇道:“太子哥哥你瞅著我做什麽?”


    李承乾幹咳一聲,柔聲道:“這個……老五啊,剛剛為兄隻是一時失言,你呢,別放在心上,行不?”


    一眾兄弟當中,他與李佑的關係並不親近。


    即非一母同胞,亦看不上李佑粗鄙浪蕩的做派,今日同行也是正巧去房府的時候碰上李佑也在。


    現在他這個儲君的位置雖然暫時穩固,可飽受折磨的李承乾精神早就繃得緊緊的,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嚇得不行,隨時可能被父皇廢掉。李佑雖然絕無成為儲君之資格,可若是存心使壞,將剛剛這句話傳到父皇耳內……


    雖是無心之言,可誰知道父皇會怎麽想?


    李承乾心裏叫苦不迭。


    李佑眨了眨眼,一頭霧水:“你們剛剛說了什麽,我沒聽見啊,要不太子哥哥再說一次?我這剛才都在大量這些商賈呢。”


    李承乾也摸不準李佑到底聽沒聽見,不過怎麽可能重複一遍?他又不想死……


    當即轉移話題,隨著李佑的口風說道:“這碼頭當真繁華,瞧瞧這匯聚天下的商賈,不僅有西域的胡人,還有突厥人,甚至還有昆侖奴……孤現在都忍不住想化作一個商賈,在這些胡商商談生意、互通有無,憑自己的本事賺錢,當真是一件快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曆史上這位太子殿下最出名的兩件事,一件是將一個叫做稱心的**養在宮內寵幸恩愛,一件便是在宮內安排了一些胡商弄出一條“商業街”,他自己則化身平民,自由買賣……


    房俊差點沒嚇死,萬一李承乾當真起了那份心思,以後在宮裏將這條“商業街”鼓搗出來,李二陛下震怒之下派百騎司仔細一查,原來根源便是今日陪同他房俊在碼頭上的時候心生此念……


    李二陛下剁了他房俊都是輕的。


    房俊連忙說道:“殿下說笑了,您乃是國之儲君,豈能親自去做這等商賈之事?微臣這碼頭看似熱鬧,其實也賺不多少錢,殿下您還是別惦記了。”


    好好的當你的太子就好了,美人如雲佳麗三千,何苦貪戀一個**?


    在東宮裏弄“商業街”這種遊戲就更別玩了……


    三人隨意行走,饒有興致的看著碼頭的繁華忙碌。


    李承乾興致滿滿:“放眼大唐,論起貨殖之道、生財之術,你房俊若自認第二,誰敢稱第一?謙虛了。孤雖然不能投身商賈,但是對於商賈之道卻甚有興趣,二郎你不妨說說,若是孤當真做買賣,做哪一個行業賺錢比較快?”


    一側的李佑看似東張西望,實則耳朵已經悄悄豎起來。


    房俊負手走在李承乾一側,稍稍落後一個身位,聞言隨口說道:“做生意這種事情,一則所謂做熟不做生,再則,便是迎合潮流、創新立異。”


    他隨手指著道路兩側貨棧裏堆積的藥材、綢緞等物,道:“藥鋪、綢緞鋪。亦或是酒樓飯莊這等營生自古皆有,雖然大多都是賺錢的,但是做的人多,很難脫穎而出,利潤自然有限。”


    他又指著河道上如雲舟楫:“這些貨船來自天下各處,幽州、山東、江南,甚至嶺南……若是讓這些貨船將天下各地的特產運輸至關中,集中一處展示發賣,統一定價保證時鮮,買者可隨意挑選,定然購者雲集、日進鬥金。”


    說得挺複雜,其實就是一個超市的概念。


    照搬後世的超市肯定是不行的,這年頭就算水路暢通,交通依舊落後,很難保證各地貨物抵達關中之後的保鮮程度。但僅僅是利用超市那種形式吸引目光,將一些不易變質的各地特產貨物統一銷售,令百姓產生強烈的好奇心,應該是可以有所作為的。


    起碼在一個階段之內大火特火是肯定的。


    李承乾點頭稱讚:“天下貨殖匯於一處,單單是這其中的意義,也足以使得商客甘願光臨了,二郎不愧為‘財神’之稱,隨意道出的一個買賣,便足以聚斂萬貫財富。”


    房俊謙虛的迴應兩句。


    一旁默不作聲的齊王李佑卻聽得雙眼發亮,眼珠子骨碌碌亂轉……<!-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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