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茂將與上官儀一同備考、一同參加考試,結果卻是悲喜兩重天。上官儀高中進士,自己卻名落孫山,實在是心中鬱鬱,悶悶不樂。


    現如今上官儀進士及第,被授予弘文館直學士,又被陛下看重,任職海虞縣令,仕途一片光明。自己則幸虧房俊的青睞,才得以擔任一介民科主事,同時臥薪嚐膽,三年後再戰科考。


    前些時日他與上官儀一同南下,一個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前唿後擁前來蘇州上任海虞縣令,一個是形單隻影,背著一個鋪蓋卷兒前來華亭鎮投奔恩主……


    不過辛茂將性情開朗,雖然他與上官儀一般家境貧寒,事業上卻是悲喜兩重天,不過能得到房俊青睞,既有可以施展抱負展現才華的舞台,又不虞接下來幾年的生活窘迫之苦,亦算得運氣不錯。


    周樘聞言,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嘀咕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這兩句話語,他自然是從未聽過的,不過卻不妨礙他聽得出其中精辟與深邃。


    越是琢磨,越是有一種醍醐灌頂一般的領悟。


    有一種“煌煌大言”的震撼!


    周樘讚歎道:“世人皆傳大總管乃是百世不遇的詩詞聖手,佳句名詞信手拈來,原來大總管對於世事之洞悉早已鞭辟入裏,人情世故了然於胸,自然胸有錦繡,下筆如有神。老朽實在是敬佩之至。”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這樣的話語,可不僅僅是能寫得出兩首好詩就能說得出來的。單單這句話的寓意可透徹,比之聖賢先哲也不差多少。


    難怪此人小小年紀便能得到皇帝的信重,以強橫至極的姿態駕臨江南,一係列縱橫捭闔的手段之後,江南士族亦不得不避其風頭,莫攖其鋒……


    可謂“人傑”矣!


    辛茂將亦歎服道:“大總管才情天授,的確是不世出之天才,晚輩附驥尾而行益顯,實在是三生之幸。”


    周樘命人煮茶款待,兩人相對而坐,談笑風生。


    雖則年歲差距巨大,但都是孔孟一派,言語之間的共同點頗多,聊起來彼此也不尷尬。漸漸的,周樘發覺這辛茂將雖然年歲不大,但是經史子集的造詣卻是匪淺,尤其是對於時政往往有發人深省的驚人之語,的確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同時也暗暗納悶,這樣一個學富五車、思辨清晰的年青俊彥,卻為何在可靠當中名落孫山?


    難道現在大唐的人才鼎盛到連這樣的人都要屈居人下?


    不過這顯然是別人的隱私,更是傷處,周樘人情練達,自然不會突兀的問及此處。


    談了好一陣,周樘才直奔主題,問道:“不知辛主事此次前來,也是大總管有何吩咐?”


    辛茂將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色道:“吩咐倒是不曾,隻不過大總管派遣晚輩前來,是要詢問荏木公一句,那招股會上的報價單,陽羨周氏還打算履行否?”


    周樘麵露難色,遲疑道:“說句心裏話,這些股份周氏是絕對不願放棄的。陽羨周氏雖然比不得蕭氏、顧氏那樣名聲顯赫、財雄勢大,但也是以信義為本的良善之家,豈能做得出那等反口不認賬之事?隻是這其中尚有些緣故不好分說,是以招股會的時候,才會報上那樣的報價。實不相瞞,老朽自然是想要履行協議的,奈何如此天價,卻非是周氏能夠承擔,實在是左右為難。”


    這也算是開誠布公了。


    直言之前的報價是因為一些不好分說的原因,這才報上去的。周氏不打算賴賬,但是家底淺薄,實在是承受不起……


    掏心掏肺,一句謊話都沒有。


    隻是他所言“信義為本的良善之家,做不得反口不認賬之事”有些不盡不實,若是再加上一句“現在鹽場股價飆升,傻子才會不認賬”或許才是完美的真相。


    不過這種含蓄的方式,辛茂將完全可以接受。


    他笑道:“晚輩來此之前,大總管便曾有言,陽羨周氏乃是幾百年的豪強,雖然現在不如往昔那般強盛,卻也是根骨仍在,非是一般的小家小戶何以比擬。現在看來,還是大總管有眼光。”


    周樘苦笑道:“大總管謬讚,如此一來,老朽更是羞愧無地,奈何家資淺薄,實在是有心無力。”


    言語之間,很是有些鬱悶。


    他是真的想留下那些股份,也是真的沒那麽多錢!


    朝廷管控鹽場的消息一出,鹽場的股價坐地升值。大唐不實行以往“鹽鐵官營”的政策,是以鹽業是一樁萬古千秋的買賣。就算哪一天朝廷真的施行“鹽鐵官營”了,也不至於對以往的鹽商趕盡殺絕。


    須知這可不是私人的鹽場,是要經由民部發放執照的!


    朝廷再沒有底線,也不會對自己的政策朝令夕改,自己打自己的臉!


    可是周家的報價是三萬貫一股,總價九十萬貫,哪裏能拿出那麽多錢?倒是有很多先前種種原因未曾得到股份的人家,現在後悔莫及上趕著來求周氏將手中的股份轉讓,可是明知這是下金蛋的母雞,周家又如何舍得?


    可若是變賣祖產,那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事情。鹽場再是下金蛋的母雞,那也是外財,田產房舍才是家族的根基!


    轉讓,不舍得;


    吃下,又沒錢……


    這正是周樘現在心裏糾結之處。


    “嗬嗬,”辛茂將對於周樘的糾結了然於胸,事實上這不是周家獨有的情況,而是那些拿到股份的家族所共同麵臨的現狀,都為了此事一籌莫展,左右為難。


    “大總管奉陛下旨意,在華亭鎮開設了一家‘皇家錢莊’,不知荏木公可有耳聞?”


    周樘一愣:“不曾聽聞,這錢莊又是何物?”


    自從房俊那廝崛起一來,無論是以前在關中,亦或現在在江南,每每鼓搗出一些從未聽聞的把戲,令人茫然不解,深感稀奇。


    辛茂將言簡意賅:“很簡單,放貸。”


    “放貸?”周樘麵色未變,心底一跳。


    “放貸”這種事情,周樘怎會陌生?事實上江南士族和一些富裕的寺廟都經營著“放貸”的生意,周家亦不例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放貸”的實質。


    那就是吸血!


    敲骨吸髓,知道榨幹你為止……


    房俊為何開設一家放貸的錢莊呢?周樘不無惡意的想,難道就是為了應對自己這些家族拿不出錢來購買已經認購的股份,是以弄出這個錢莊,強製性的命各大家族從他手裏“拆借”?


    這也太狠了……


    一般的民間“放貸”,什麽九出十三歸之類的,都是很普通的規矩。這錢借到手裏容易,可是想要還上,那可就難上加難。若是倒黴一些逢到一個災年,一年之期未還上,那麽恭喜你,等著賣房賣地賣兒賣女敗家吧……


    房俊若是當真逼著認購了股份的家族都得從他的“錢莊”裏借錢,以此來購買他自己的鹽場股份,不出三兩年,恐怕這些士族的家底都得被房俊掏空,江南的土地都的變成他家的。


    周樘臉色難看,一言不發。


    若是房俊當真如此,恐怕找他借錢的不多,倒是集體掀起抵製狂潮的不少。都是吸別人血的士族,現在反而被你吸血了,誰能受得了?


    扯杆子造反都有可能!


    一旁的周樹則怒目而視:“這還有天理麽?難道我們周家不借,他還非逼著我們必須借不成?”<!-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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