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韓旖露從睡夢中醒來。


    這是她睡在這個房間、這張床的第四個晚上,她總是在深夜醒來,而她身側的床位,總是空蕩蕩一片。


    這個時間他似乎都會消失,然後等他迴到房內,他會再度抱著她,和她熱烈到幾近野蠻地纏綿。


    韓旖露隱隱感覺到,那時候的他,情緒上似乎有所不安和失落。


    韓旖露撐著疲累的香軀,掀被下了床,套上一件陸釔寒擱在角落沙發上的薄絨外套。


    她開門走出房間,在漆黑的屋子裏找尋著陸釔寒的身影。


    從樓上往樓下走,赤足踩在無塵地板上,幾乎是無聲的。


    她不曉得為何他總是在半夜起床,唯一能聯想到的是,他利用這個時間和紐約那邊做聯係。


    韓旖露以為他應該會在位於一樓左翼的書房內,可是當她下樓來時,卻看見他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庭院的夜色。


    透過稀微的月光,她看見他如刀刻般粗獷有型的側顏。


    他望著窗外的目光是那樣的專注,專注到沒發現她已經下樓來,而且來到了他的身後。


    看著寬闊的背影,韓旖露淺吐一口氣,將溫軟的身子往他的寬背偎了過去。


    陸釔寒突然警覺有人朝他靠近,他猝然轉身伸手抓住來人的手腕,他目光下俯,恍惚中帶著幾分淩厲──


    「你終於出現──」森沈的尾音倏然消失,他發現自己抓著的偷襲者居然是韓旖露。「旖露?!」


    她應該在床上熟睡著不是嗎?怎會摸黑下樓來了?


    韓旖露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僵。


    他抓扣她手腕的力道是那樣的強猛,幾乎要折斷她……


    「怎麽會是你?」他懊惱低啞一喊,驚見她僵住微慌的神情,馬上斂去眉眼間的淩厲,鬆了手勁,將她摟在懷中。「抱歉,我抓痛你了。」


    他的胸膛不複溫暖,一陣失溫的冰冷。


    「這屋子裏……還有別人?」細腕的疼痛很快消失,她定了定神,抬眼困惑地吐出問句。「是誰?」


    屋內有訪客嗎?


    她怎麽完全不知道?


    這訪客該不會是在她入睡後才來訪的吧?!


    「屋裏沒有別人。」陸釔寒目光閃爍幾下,眼神複雜難懂。


    「那你剛才為什麽抓著我的手說那句話?」困惑更大了。


    「那是因為這屋子……」他痛苦地閉上眼,思索著該不該向韓旖露坦白。


    說了,她會怕嗎?


    一股悚然的預感從腳底往上蔓延開來~~


    韓旖露睜大了美麗的眸子,看著他英俊臉龐上的情緒變化。


    「這屋子真的還有別人。」韓旖露替他將話接下去,這是她大膽的猜測。


    陸釔寒黑邃的眸子驟然睜開,他緊盯著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對,這屋子也許還有人。」


    「誰?!」


    「我死去的母親。」


    韓旖露倒抽一口氣,雙腳一軟,跌坐在地板上。


    她果然怕了。


    陸釔寒失笑地及時彎身扶住她的手臂。


    「你其實不用害怕,這隻是我的猜測而已,不一定會成真;何況『她』如果真的出現了,也有我在啊!」


    他的母親很疼愛他,就算她的魂魄還留在這屋子裏,出現了也不可能會做出什麽對他不利的舉動。


    陸釔寒將她打橫抱進懷中,信步往樓上走去。


    「別……嚇我,我一點都不希望『她』出現……」


    韓旖露緊靠在他逐漸恢複溫度的胸膛取暖。


    「畢竟人鬼殊途,她如果真的在這裏,出現了對我們兩個都不好吧?而且她若是真的一直都留在這屋子裏,不就代表她被困在這裏,無法得到自由……」


    從腳底竄上腦門的寒意,讓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連說話聲都聽得出顫音,不知她是因為冷還是害怕?


    她這句話讓陸釔寒的腳步頓了頓。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她」應該會去尋找另一個世界的自由,而不是困在這裏一直想念著母親的他,困了他二十多年的想見母親魂魄一麵的荒謬想法,在此刻得到救贖和解脫。


    他不應該再找「她」了,他能買下這間屋子,迴到這屋子做一趟巡禮,相信他死去多年的母親也該知道他的心意了。


    他應該要拋開這裏的記憶,重新過他的人生才對。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


    將她輕輕放到柔軟的床上,他健碩的軀幹壓上她,給她熱燙的暖意,試圖止住她的顫栗。


    「『她』就算存在,也不該出現……」呢喃似地說著,他吻住她,吻去她的恐懼。


    短短幾天之內,她和這個男人墜入情網。


    來得如此猛烈的情愛,是她所始料未及的。


    她和他共度了第一個浪漫多情的聖誕節假期,她給了他她的全部……但是她卻對他的家世背景完全陌生。


    雖然他對她約略提起過,他母親因為父親的拋棄而在這間屋子內自殺身亡,還有他被人領養移民至紐約的一小段成長故事,可是除此之外,她對他幾乎不認識。


    她想更深入的了解他,但時間並不允許她一一發問;因為隔天一早,他就倉促地結束了在台北的四天假期,直接搭車前往中正國際機場,準備搭機返迴紐約。


    一路上,她隨著他辦理出境手續,候機、登機。


    他們坐的是舒適豪華的頭等艙,韓旖露因為昨晚受了點小小驚嚇,睡得並不多,所以一上飛機,她幾乎是立刻枕在他寬闊的肩頭上陷入睡眠。


    陸釔寒跟空中小姐要了毛毯,替她輕輕蓋上,寵溺的眼神在她疲倦可愛的睡容上梭巡了一遍,才戀戀不舍地收了迴來。


    目光收迴的瞬間,他的手伸了過去,輕握住她擺在腿上的素白玉手。


    黝黑與細白的兩手交疊,他的心為她悸動起來。


    她是他談過的幾次戀愛當中,最令他感到心動的一個。


    他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他要定了她,這輩子除了她,他誰也不屑一顧──就算陸家出麵從中作梗,他也不會屈服!


    客機在高空飛行,陸釔寒的目光從她香酣的睡容眺往窗外,英俊臉龐上的溫柔眼神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絕對的堅持。


    這一趟迴紐約,他將麵對一場重大的挑戰。


    在麵臨這個挑戰之前,他該不該先把事情告訴韓旖露呢?


    陸釔寒思索良久,最後決定先保持緘默──他得先自己去抗戰,除非情況有變,否則他不會讓她也和他一樣陷入混亂的局麵。


    紐約的空氣很冷。


    韓旖露現在很想念台灣的冬季,沒有白茫茫的雪,還能見到一些綠意,而且天氣也算得上溫暖,不會像現在一樣冷得刺骨難受。


    假期結束,所有的人似乎全都迴到工作崗位上了,不隻是她投入新年度的工作中,連陸釔寒也是。


    他是個大忙人,韓旖露在迴到紐約的第二天,才從他的口中得知,他竟然是紐約知名企業「陸氏企業」的副總裁,也就是那個常在商業雜誌、報紙上出現的「克威爾?陸」。


    「克威爾?陸」在商業界是一個很響亮的名號,不過「克威爾」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至少在知道他真正的身分之前,韓旖露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在陸釔寒告知她這個事實時,她的反應是傻掉、呆掉。


    沒想到能在商場上如此叱風雲的人物,居然年僅三十出頭,而且還是一個外貌出眾的溫柔男人!


    除了呆和傻之外,當時她還感覺到空中仿佛有幾隻烏鴉飛過,直取笑她蠢蛋,笑她和這個大人物連床都上了,竟然還不知道對方如此驚人的身分?!


    現在她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了,至少讓她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又拉近了些;這樣的進展令她滿意,所以她也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他什麽。


    反正來日方長,如果彼此都有心讓這段戀情發展下去的話,總有一天她會知道他所有的事情。


    窩在桌前,韓旖露上工的第一天,下是忙著入帳計算聖誕假期的營業日帳,而是忙著跟客戶道歉──


    對!就是道歉。


    因為她臨時丟下工作陪陸釔寒迴台北去,她的兩名員工沒將她所交代的工作做好,還出了幾個紕漏,害得幾家委托她幫忙布置聖誕舞會會場的企業行號因此出了些麻煩。


    一大早,這幾位客戶接連打電話來向她抱怨,韓旖露聽著這些抱怨聲聽得頭疼不已,道歉也道到嘴酸。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該處理的麻煩她全都處理完畢,該賠不是的全都賠了,該接的電話也全接了,她才鬆了一口氣。


    「哇~~好可怕呀!」丟下話筒,她單手覆額哀歎。「下次我再也不敢丟下工作亂跑了。」


    裹著厚厚藍色粗線毛衣的嬌軀,軟軟地趴向淩亂的桌麵上;她嘴裏雖這樣嚷嚷,但心頭卻是甜滋滋的。


    其實現在就算有一百個客戶來嘔她也沒關係,因為她一點都不會後悔自己在聖誕節怠工的舉動。


    想起陸釔寒,她就想到大前天早上他西裝筆挺,穿著黑色長大衣、拎著公事包,準備出門上班的俊挺模樣。


    他是一個絕對出色的青年實業家。


    而她也在大前天一早,在他的護送下迴到她破舊的老公寓。


    她在樓下目送他昂貴的黑色房車離開視線,然後他就忙得與她幾乎失去了聯絡……


    幸好他昨天深夜有趁著空檔打電話來找她,否則她恐怕會以為他是存心玩弄她的感情,一趟假期迴來之後就把她給甩到腦後,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在短短的電話中,他告訴她,他這陣子會很忙很忙,可能抽不出約會的時間來……


    韓旖露當然明白像他這樣在商場上掌權掌勢的大人物會有多忙,所以她很體諒的沒要求他抽空來見她,隻要記得偶爾給她一通電話就可以了。


    韓旖露心裏想著陸釔寒,人卻還是趴在桌上小憩;一上午忙著安撫客戶,把她好不容易儲存迴來的精力幾乎耗盡。


    她正在休息,不過某位大膽的員工卻出聲打擾了她。


    「韓姊,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嗎?」


    「可以,肚子餓了就去填飽它。」她頭也沒抬地揮揮纖纖玉手。「不必幫我帶飯,我吃不下。」


    「可是……」另一個聲音響起,帶著幾分遲疑。


    「嗯?還有什麽問題嗎?」她用手撐起香腮,美眸睞向眼前的兩位年輕女孩,這兩個人正是把聖誕節幾個案子搞砸的罪魁禍首。


    「韓姊,你答應過我們兩個,今年上工的第一天要請我們吃日本料理的……」兩個年輕女孩對看一眼,然後鼓起勇氣說了。


    唉呀!她答應的事,她怎會給忘了呢?!


    「抱歉,我一時忘了。」她悔過,立即有禮地道歉,心胸寬大的不去計較兩人給她惹了多少麻煩。「走,擇期不如撞日,我們現在就去吃日本料理。」


    很快的起身,她愉快地走進她的臥房,拿了一件藍絨披風裹在自己的身上,再戴上藍色的手編毛線帽。


    她一身搶眼帥氣的藍,足蹬黑色長靴,抓起她慣用的皮包率先出門。


    兩個年輕女孩歡唿一聲,邊穿上禦寒的大衣,邊嘰嘰喳喳地跟她身後出了門。


    韓旖露開著車來到離pub不遠的一家日本餐館,聽說這裏的老板娘是pub的常客,韓旖露決定也「禮尚往來」一下,來照顧、照顧她的餐館生意。


    流水潺潺,竹影婆娑。


    在純日式風格的餐館內,大量的暖氣讓人完全不覺外頭的冰寒,半隔的包廂不時傳來輕笑聊天聲。


    韓旖露脫了藍絨披風,和兩個女孩在穿著和服的女侍帶領下,來到一處可供四人用餐的小包廂。


    點了餐,三人除了吃道地的日本美食外,還高興的喝著清酒。


    韓旖露幾杯清酒下肚,全身皮膚又泛起一層薄紅。


    「哇,韓姊,你這樣子好美喔!」


    「如果我能像韓姊一樣這麽漂亮,一定會有很多男生追……」兩個女生哇哇叫,對韓旖露那細嫩且泛著自然粉澤的肌膚羨慕不已。


    「是嗎?我可是一點都不希望被太多男人覬覦,隻要有一個人真心對我就夠了。」挾了一口烤魚沾上白蘿卜泥,她吃得津津有味。


    「是呀,韓姊隻要一個就夠了,就像陸先生那樣的男人對不對?」


    韓旖露差點嗆到。


    「你們怎麽知道……他?」忙喝了一口溫溫的酒水潤喉。


    「韓媽媽說的,她說韓姊終於有個交往的對象了。」兩人從實招供。


    「老媽真多嘴。」韓旖露覆額抱怨,不過菱唇微揚的笑容卻掩藏不了她的喜悅。「既然你們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我現在就是和他在交往中。」


    「恭喜韓姊,祝你的愛情無比順利。」


    「我很期待能見見陸先生,不曉得他會不會來公司哦?」


    兩人舉杯敬韓旖露,韓旖露快樂地喝下了第五杯酒。


    「糟,酒沒了。我看我直接去櫃台點酒好了,順便和這裏的老板娘打個招唿。」酒興未盡的她,拿著空了的小清酒瓶,離席走出鋪著小碎石的長廊。「你們先吃,別等我喔。」


    吩咐完,她開始在迂迴的長廊裏尋找著櫃台的位置。


    「我記得應該是這邊沒錯……」長廊如出一轍,很容易讓人迷路,此刻的韓旖露就渾然不知自己其實走到了反方向。


    她帶著小酒瓶,愉悅地在這充滿日式風格的空間裏閑晃,拐一個彎,她原以為就是櫃台了,誰知一拐彎卻看見一對正親密擁吻的男女。


    「抱歉、抱歉──」被女人輕擁著的男人背對韓旖露,因此韓旖露驚詫歉然的目光僅僅對上那穿著黑色長款貼身洋裝的美豔女子。


    互看了一眼,她看見了那女人眼中含笑的目光。


    糟,她打擾到別人了。


    雖然沒接到那女子責難的目光,但韓旖露實在感到很不好意思,因此在那男人轉身譴責她之前,很快地退出那個角落,沒和那男人打照麵。


    重新往迴走,那女人的美豔臉龐讓她升起了一股熟悉感。


    她好像見過她……


    韓旖露絞盡腦汁地努力想著,在來到櫃台的時候,腦子突然靈光一閃。


    她想起來了!那個氣質優雅、豔麗嫵媚的女人,正是陸釔寒的舞伴,她和陸釔寒在pub相遇的那一晚,他懷裏擁著的女人正是「她」。


    韓旖露泛著粉酡色澤的臉龐漾著震驚,她迴想起剛剛那一幕,想起那男人寬闊的背影,另一個熟悉感街上腦海──


    剛剛那個男人是……他嗎?!


    酒瓶擱在櫃台上,她的心頭不安地輕輕揪著,藍色俏麗身影不理會櫃台侍者的問話,轉身往迴走。


    她要去印證──


    在小碎石廊道上她往方才來的路奔走,拐過剛剛那個彎廊──人不見了?!


    她不死心,朝彎廊向二樓延伸的日式矮木階往上走。


    在她即將抵達二樓隱密的貴賓包廂時,她倏然僵住了腳步。


    不用上去了,因為她聽見了陸釔寒特有的低沈渾厚嗓音,他正和一個女人對話,沒有第三者的聲音插入,顯然兩人此時就在樓上獨處。


    他……的確在這裏,顯然她剛剛撞見的那一幕,男主角正是他……


    韓旖露感覺心口被鞭打了一下,一陣刺痛往四肢百骸蔓延開來,腦海一片驚慌的空白。


    她愛上的男人,除了與她來往之外,還有……別的女人?!


    他怎麽可以這麽做?


    韓旖露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迴到小包廂的,她現在的情緒很不好受,臉頰的粉暈褪去,浮上幾許蒼白。


    「韓姊,你跑到哪兒去了?人家穿著漂亮和服的女侍都把酒送來了,你人卻沒出現?」


    已經喝到有幾分醉意的兩個小女生,沒發現韓旖露的異樣。


    「我去洗手間。」她勉強解釋,給自己倒了杯酒又喝了起來。


    奇妙的粉澤重新躍上她的香腮、肌膚,她看起來和剛才沒兩樣,模樣很動人,隻是俏美的笑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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