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那天晚上的矛盾就像是一場夢一般,被遺留在了無人在意的過去。


    這麽些天來,霧遲至少發現了延辭說的是對的,真的無人能找到千簾,而今日就是冊封大典,過了今日,千簾就會是一國之母,身上也就會戴沉重的枷鎖,一輩子也褪不去。


    前幾天開始赤華宮的人們都已經在布置宮城,現在宮中到處都是一片喜慶的氛圍,就連雅薰殿殿門昨日都被掛滿了紅彩頭,何靈均那邊一早上就送來了極其隆重的宮禮服,這也讓柳絮忙活了一上午,就單是梳妝都花費了近兩柱香的時間。


    霧遲沒有這個心情,隻是端坐在那裏任由著柳絮擺弄,眼神時不時放在門口的那一抹紅上。


    “真是刺眼。”霧遲嗤笑道


    柳絮將金簪插入霧遲的發髻中,對著銅鏡仔細調整到合適的位置,順口答著霧遲的話


    “公主說的是這身行頭,還是門前的紅帶。”


    鏡中人偏頭無力得看著鏡中的自己,細細的柳眉印在白如雪的肌膚上,眼眸似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輕柔中帶著些滄桑,唇瓣微抿如紅櫻盛放。由上到下細細打量著屬於自己的枷鎖,這是海笙的宮中行頭,屬於海笙太子妃的行頭,不說腦袋上頂著多麽繁重的發髻,就單是身上穿的單衣,就達到八件。


    全部完畢後,霧遲隻覺得連站起來都難。


    霧遲從殿中出來時便看見何靈均在殿門等候了,何靈均與霧遲穿著是一套的,雍容華貴。


    霧遲冷冷得看了一眼何靈均,忽視何靈均眼底隱晦的欣喜。


    何靈均牽過霧遲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霧遲隻覺得有些詫異,正想抽離時,卻被麵前的人按住


    “海笙宮的行頭都是很重的,你前些日子又傷到了腿,怕你走不穩。”


    何靈均眼中有著無限的溫柔,就像是一潭沉靜的湖水,沉靜卻深不見底。


    霧遲緩緩開口“我可以自己走。”還是將手抽了迴來。


    冊封大典在天台進行,宴席會在大殿舉辦,接近午時,天台周圍都已經圍滿了人。


    霧遲和何靈均進場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行禮之後,兩人便入座了左側席,而對麵的又側席正坐著殷瞿,不遠處便是蕭珩,三人的目光都在霧遲身上交匯,而霧遲卻看著位上的人,蓮妍詩和柳如煙坐在後麵,黎瑟瑟坐在前麵,幾人都穿著隆重。


    蓮妍詩低眼看著台下的光景,嘴角勾出一絲弧度,側頭對柳如煙道“台下可真是修羅場啊”


    柳如煙順勢看去,輕笑了一聲“你倒還能笑得出來,不如想想怎麽解這困局。”


    蓮妍詩故作歎氣“我們的風波早已過去,如今這些小輩們倒將這天下攪得一團糟。”


    黎瑟瑟聽到動靜,迴過頭“都已經午時,怎麽還不見千簾,就連延辭也沒看見。”


    突然聽見門口有些嘈雜,所有人目光匯聚,兩人身著紅衣,拖著長長的擺尾,朝天台走來。


    霧遲莫名有些緊張,刺眼的紅色映著千簾的臉更加消瘦蒼白,而眼中更是令人難以理解的悲哀,就像是一副被奪去魂魄的傀儡一般,任由身邊人的擺布,耳邊響起的奏樂就像是一個個尖銳刺耳的鼓點,一次次得敲擊著千簾的靈魂。


    千簾沒有任何反應,直到看到天台邊站著的柳大嬤嬤,眼中才多了一絲顏色,嘴角也擠出一抹奇怪又難看的微笑。


    柳大嬤嬤就這樣靜靜得看著千簾,沒有迴應,眼底的淚水逐漸匯聚。


    兩人登上天台,麵對著眼前的司儀,司儀似乎在說一些話,千簾沒有聽進去,隻是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突然覺得手上有一股力量,轉頭看去,正是身邊的人溫柔笑著抓著自己的手,這個自己曾經最愛的人,現在卻一步一步將自己推進深淵,他還是那樣笑著,就像是初見之時的那個少年,卻又不像那個少年,那個少年不在這裏,那個少年在自己的迴憶裏。


    千簾仰起頭看著蒼天白日,眼角劃過一滴淚,在司儀的言語中甩開了延辭的手,順勢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劍,眼中沉靜無比,在對麵人驚恐得阻止自己之前,短劍恍過亮眼的日光,穿過了千簾的身體。


    延辭呆滯得跪在千簾麵前,緊緊抱著千簾,看著千簾嘴角和腹部不斷得冒著血,悲痛得叫著千簾的名字,而後大叫著太醫


    霧遲看著千簾直挺挺得倒下,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不顧柳絮的攙扶,徑直跑上前。


    高台上的人也趕了下來,而千簾身體微微抽動,溫熱的血浸染了白石的天台,就像是紅色婚服的邊角,越來越大。


    千簾撐著最後一口氣,輕輕握了握霧遲的手


    抬眼看著柳如煙“雲妃娘娘,千簾不能……繼續伺候您了……。”


    倔強如柳如煙在聽到千簾在彌留之際的話語也掩麵而泣


    “公主,一定要日日都開心。”


    霧遲緊緊抓著千簾的手,貼近自己滿是淚痕的臉,用力點著頭。


    千簾轉頭看著旁邊的柳大嬤嬤“謝嬤嬤的養育之恩……千簾隻能……下輩子還了。”


    柳大嬤嬤輕輕撫摸著千簾的臉,眼神柔如水“別憂心,好好地去吧,這一輩子辛苦我的簾兒了。”


    像是得到了允許,千簾閉上眼睛,如釋重負一般“延辭,我也算嫁過你一迴,無憾了。”


    千簾的氣息逐漸消失,手上的力也卸了下來,從霧遲的臉側滑落。


    千簾的生命在延辭的懷中消逝,延辭癱坐在地上,直到懷中人最後一點溫度都淡了下去。


    柳大嬤嬤扶著霧遲的肩,讓哭到幾乎脫力的霧遲靠在自己肩頭。


    “都怪我,我若是阻止千姑姑迴赤華,我若是能早點找到千姑姑……”


    柳大嬤嬤嘴角掛著釋然的微笑“公主不必自責,這是簾兒的命數,這對她來說才是解脫。”


    —


    千簾走後,整個宮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赤華皇後冊封大典上自戕的消息瞬間傳遍了三國。


    霧遲恍恍惚惚得睜開眼,聽見耳邊有人說話,似乎有些著急,聚神再聽,才聽出來是柳絮的聲音。


    “公主,你終於醒了。”


    霧遲還沒迴過神,隻覺得腦袋沉重,轉頭都費勁,更別說抬起來了。


    霧遲還沒來得及迴柳絮的話,就看到柳絮似乎跑了出去,再迴來時,後麵跟著柳大嬤嬤。


    “給公主打一杯水來,整整睡了一天,滴水未進。”


    霧遲被柳大嬤嬤扶著靠在榻上,喝了幾口柳絮遞來的水,才迴過神來。


    “柳大嬤嬤怎麽在這裏?”


    說話間門外又進來幾人,黎瑟瑟心疼得握著霧遲的手,柳如煙眼圈有些紅,應該也是剛剛哭過。


    柳大嬤嬤牽過霧遲的細腕,把著脈,霧遲看著自己的手,不知什麽時候瘦了下來,慘白得很。


    “公主可知自己寒症嚴重了?”


    霧遲低下頭“我知道”


    “怎麽會身體虛弱至此,海笙到底是怎麽對待我赤華公主的!”柳如煙眉間透著怒氣。


    “千姑姑……怎麽樣了”霧遲拉過柳大嬤嬤的手,關切得問道


    “公主安心,千簾已經入陵了。”


    霧遲沒有哭,隻是平靜得點了點頭。


    屋外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陽光依舊耀眼,隻是故人已不在。


    “我還想再睡一會。”


    —


    霧遲再醒來時,已經入夜了,柳絮趴在床邊睡得有些沉,霧遲不忍心叫,小心翼翼得下了床。


    外麵似乎刮起了風,有些冷,霧遲將架上的外衣拉下,披在了身上,月色正濃,屋簷的影子落在院子裏,有些不尋常。


    “是誰?”霧遲多了一絲防備,周邊都是巡邏的士兵,能做到悄無聲息到這裏的人,除了殷瞿還有誰,身形雖然與殷瞿有些相似,卻不是殷瞿。


    屋簷上的人沒有反應,隻有高紮的束發隨著風飄揚著。


    “蕭珩?”霧遲走近了些,確認著


    屋簷上的人笑了一聲,一躍落地


    “好久不見。”蕭珩笑著,嘴角邊的梨渦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霧遲眉梢稍鬆,嘴角微微揚起“為何不走殿門?”


    “公主現在身份不同,在門口盯著的人也不少,怕給你添麻煩。”


    確實,門口不僅有巡邏的士兵還有何靈均的暗哨,時時刻刻都盯著雅薰殿的動靜。


    蕭珩拉著霧遲坐下,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木盒,木盒周邊彌漫著濃鬱的草藥香。


    “治寒症的藥,太醫院的藥可比不得。”


    “謝謝”霧遲突然想起些什麽,突然開口“對了,朝中現在如何,可有什麽異樣?”


    霧遲想著蕭珩現在既然作為丞相,應該是了如指掌的。


    “代皇如今還不見人影,有人透露還守著代皇後的陵墓前,朝中事務如今有我代為操辦,沒有什麽異樣,放心吧”


    霧遲鬆了口氣,蕭珩看著霧遲,眼中有了些異樣的情緒,卻很快平複下去


    “公主好好休息吧。”


    霧遲點點頭,看著蕭珩消失在夜色中。也許是錯覺,霧遲覺得蕭珩給人的感覺越來越不同,似乎一眼看不穿了,而且蕭珩有這樣的輕功武力可不是一朝一夕就練成的,這需要長時間的訓練,而要將這樣的實力隱藏更是不容易的。


    蕭珩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霧遲思緒飄遠,鼻尖縈繞著草藥香,腦袋似乎又暈了起來,困意瞬間席卷而來,沒來得及走到床上,失力趴在桌子上後迷迷糊糊看見殿門口站著一個穿白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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