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畢,儀華感到一柄眼刀飛來,她忙解釋道:“這暗溝是從北元當政時就有了,如今一晃幾十年過去,暗溝必是年久失修,又有車反覆壓碾,才會一遭損毀造成如此大的影響。所以老百姓怨官府不出力翻修,也是可以想見的。”說完,見朱棣神色依舊不虞,她臉上堆起疑惑的神情,問:“聽說往年也有這等事?為什麽今年鬧得如此大?”


    朱棣語氣飽含怒火:“還不是那些酸腐文人!自命清高,為民請命!”


    儀華卻不這樣認為,從司饎監的話來判斷,這與商人有關。商人逐利,這幾日卻道路成天不通,他們的貨物積壓,或運貨途中車翻了,導致許多貨物被毀,可說是損夫慘重。因此,他們教唆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鬧事,讓官府重視起街道、城門的流通。其實說到底,他們不過求官府修路、修溝渠。


    思及此,儀華麵露遲疑,望向朱棣道:“臣妾也不懂這裏麵的事,隻是覺得若能官府派人修了路、翻了暗溝,解決了這件事,那些文人也不能再說什麽了吧。”言罷,儀華又想起春秋颳風時,滿城的黃沙滾滾,不禁蹙了眉道:“真該換成石板路,每次從城中過又顛簸又沙塵漫天,還溝水臭味熏天!”


    朱棣看儀華臉上略帶嫌棄,心道她不過是以己之好定奪,不過想儀華所說確實是根本之法,但讓他花費巨大人力、財力在這上麵,卻不是他所願。而且現下邊關縷遭外族挑事,若他真在修路上耗費大,隻怕路沒修好他已被貶謫迴京,就如秦王一樣做個架空的親王!


    朱棣想到這些,不由冷冷一笑:“北平不比京師小,要全砌成石子路,本王自問沒那個能力。”


    儀華看著朱棣臉上的冷意,便接他的話道:“也是,全城都是土路,要是換成石子路確實不是易事。不過能將一兩條主幹道修成石路,倒是不錯,至少還能在遇到暴雨的時候,確保能有路是暢通的。”


    朱棣眼睛精光一閃,若是已修路為名號,修一條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


    儀華沒有看見朱棣眼中的異光,自顧自得說下去:”每年春夏,城裏總有股臭味飄著。說來街邊的百姓也該擔一定的責任,聽說他們常挖了鋪路的黃土做煤燒。幹脆讓他們疏通淤積的渠道就是!”一邊說一邊小心留意朱棣的神色,見他神色無異,她這才接著說道:“若是他們不願意,可以給些工錢,也該差不多了。”


    說到這,儀華眼睛瞟過郭軟玉留下的細目,目光停了一停,忽而溫婉一笑:“其實像造橋鋪路之類的善舉,都能祈福。所以臣妾倒有個私心,若能將著這事,將曦兒周歲宴從簡,把節約下的錢財捐了出去,臣妾再個人出一些加上,以曦兒——”低下頭,目光溫柔的看下快七個月肚子:“和它的名義捐了錢財。”


    朱棣正思忖著儀華的話,就聽儀華後麵所說,幾乎立刻就質問道:“讓朱曦的周歲宴從簡?”


    儀華點頭道:“臣妾是這個意思。”


    朱棣眉毛皺起,詢問的看著儀華。


    儀華想起朱棣不日要去京師一趟的是,目中浮現出一絲擔擔憂:“曦兒年紀小,臣妾也怕他承受不住太多的富貴,王爺您許是不知道,這幾日前來送周年禮的人太多了,無論是他們還是王府都太過重視曦兒了,這將遠在就是的熾兒置於何地?”


    提到快兩年不見的朱高熾,儀華心裏是愧疚的。這段時間裏,她很少想起朱高熾,幾乎所有的情感,都傾注於曦兒和腹中的胎兒身上,若不是朱棣前兩日說他要去京師,令她猛然憶起孤身在京的朱高熾,也許她仍在忽視那個膽怯的小男孩。


    朱棣聽到儀華一番話,心中卻想的是另一層意思。


    明朝是嫡長子繼承製,朱元璋早年便已下命,朱家子孫五歲賜名,十歲襲爵。將滿十歲的朱高熾,到時候不論他本身願意與否,或朱棣的屬意如何,朱高熾都將被立為世子。


    如此,朱棣聽著就有些別的意思,畢竟他不會忘了長子的生母是誰!


    沒見朱棣又反對,儀華趕緊加了一把話:“再說臣妾沒幾個月就要臨盆了,到時少不得眾人道賀一番。所以這次先將一切從簡把。”


    朱棣一直觀察著儀華,見她流露出的情感不似有假,雖仍有幾分不信儀華與朱高熾二人的母子感情,但想起他們相處的片段,一時卻找不到其他話說,遂點頭應了:“好,朱曦的周歲宴從簡。”


    第135章 讚譽


    那天晚上,朱棣從儀華的住處出來後,連夜宣了掌管北平民生的諸司,讓他們當夜著手去辦,僱傭城裏一些窮困貧民挖暗溝,並放出由王府出錢財修路的話。至於修路的勞動力從何而來,又何時開始砌石鋪路,朱棣卻沒吩咐了他們。


    北平諸司連夜奉詔入府,本就惶恐朱棣發作了他們,入府時又遇上各位同僚,見皆是掌管民生民政的官員,彼此心裏就咯噔了一下,一個個麵無人色的去見朱棣。但沒想到朱棣非但沒大發雷霆,還想出了解決的辦法,這讓他們暈乎乎了很久,委實覺得這不像朱棣慣常的做法。


    這確實不是朱棣慣常的做法,隻是他們哪知朱棣這是無奈之舉?


    今年六月底,朱元璋下令地方有司存問年老貧民,撫恤鰥寡孤獨。各地方卯力而行,怕年終朱元璋問起成效時讓聖意不滿,到時丟了烏紗是小,就怕禍及一家大小。如今離年下不遠,北平貧民一連丟了十數條人命,還讓一群酸腐文人大肆宣言,自然逃不過監察禦史的眼晴,估計不到一個月這點事已直達天聽。


    而一個月之後,正是朱棣到京之日。如此,朱元璋的龍顏大怒,便會由朱棣一力承擔。朱棣心高氣傲,心裏如何甘願?尤其是上次出事,朱元緝已拿他不理民生狠狠責罵了一番,難道現在又要再因同一個原因受責一次?再說又能以修路為名,暗中安排自己的親信侍衛修一條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他也就願意出錢出力管一次民生之事。


    北平諸可不知這些,隻是納悶一向疏忽民生方麵的朱棣,這次居然如此重視。不過第二日當他們得知一應花銷,是以儀華母子的名義發下,心裏麵也明白是怎麽迴事了。後再一看所修之路,隻是城內的兩條主幹道之一,起始還是從王府前後兩處大門直通向城外。並且這兩條路,既沒有花費大的人力財力,又瞬間平息了民憤,更在無形之中樹立了王權的威望,可謂一舉三德,到難為一個女子想出。


    後來,這些話不知何時從官府流到了民間,一時北平百姓對儀華無不讚美稱頌。而那些酸腐文人自然也不甘人後,且他們又素愛推崇些奇女子,於是紛紛為儀華作詩寫文加以美譽,同時也向世人展現自己的文採風流 。這樣極致的讚譽下來,市井之中不知哪一名窮秀才,見儀華生父是智勇兼備的名將徐達,競由此為儀華取了一個雅名“女諸葛”,久而久之此名也就威傳一時。


    當然以上皆是後話,且說十月初一暖爐會這日,官府一張貼出雇民淘溝、砌石鋪路的公文,激憤的城民一襲之間得到了安撫。


    是日晚間,朱棣得到了消息,見收效如此之快,驚訝之餘更是高興。當下就去找了儀華,將一切說了出來,不過話裏話外卻有幾分感慨:百姓競這般好安撫。


    彼時儀華正坐在梳妝檯前卸髮簪,聽了朱棣的話,轉頭向他一笑:“百姓求得簡單,多為豐衣足食、家宅平安。如今官府僱傭一些閑散之人,讓他們賺些錢財度日,商戶們又眼見開市能做買賣,當然皆大歡喜。”


    朱棣點頭,暗道一切不過利益錢財使然。這樣一想,不覺存了輕視之心,很快地喜悅便去,又將心思放在了去京獻策上。他一想到朱元璋聽到他說出納哈出紮營的地方,再看到他拿出的當地地形圖,朱元璋龍顏大悅的樣子,朱棣覺得他渾身的血脈都在沸騰。其實這之下,在朱棣心中隱隱的還有一種期盼:朱元璋見到他提出的攻打納哈出的計謀,會不會直接任命他為主帥出兵漠北?


    儀華見朱棣突然沉默不語,她本還想說些什麽。也就咽了話不提。


    這時阿秋、迎春兩人從外間走了進來,手裏端了一碗山藥烏雞湯。這湯是儀華每日臨睡前喝的補湯一種,用以養氣補血固胎忠用。進到裏間屋,兩人見朱棣在,忙去給他行了禮,才悄步無聲走到儀華跟前。


    迎春托著漆盤立在一旁,阿秋轉身捧起熱騰騰的湯碗,小心翼翼的放在梳妝檯上。她看了一眼對麵炕上坐著的朱棣,附耳小聲道:“王妃喝了補湯就早些歇下,明兒是小王子的周歲,少不得要應酬一番,您可得注意著,畢竟您是雙身子的人了。”


    “應酬”二宇,阿秋含在口裏,緊咬了一咬。


    儀華任由身後的盼夏為她梳理髮絲,她將目光往紅木梳妝檯上一看。隻見尺口大的白瓷碗裏鹹了一碗去了食的雞湯,湯微微泛著淡黃,倒是清淡毫無油漬。儀華擰眉瞅了一眼,輕輕嘆了一聲氣,將起精緻的小勺,低頭略抿了一口,才抬頭看向阿秋,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我知道。”說罷,低頭喝湯。


    阿秋看著微微一愣,隨即眼中冉過一絲迷茫。便低下了頭去。


    一個成親多年的女子,一個不受寵的正室,這在大戶之家稀疏平常,但儀華卻成了一名例外。她時隔七八年再次產下一子已是讓人嘖嘖稱奇,而後此子生下不到半年又有身子,這在後宅內府裏意味著什麽?眾人心裏都是個個透亮“一正室當寵!


    此般情形下,為朱棣生下僅有兩個兒子的儀華,如何不讓所有人記在心裏?這所有人中除了王府女眷、侍人,也包括北平城的貴胃圈子儀華迴府不到十日,府中上下人心浮動,府外諸人遞貼求見比比皆是。可儀華卻誰人不見,就連眾妃妾的晨昏定省,也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為由暫時取消,以至今日能見儀華的紀妾除了郭軟玉,再無其他人。也因此,府中各種臆測不斷,可儀華卻放任不管,這是為了什麽?


    阿秋不解的想著,等想到明日一下見到這多人,她不由略抬起頭,目中盡是擔憂的看向儀華。餘光卻見朱棣從炕那邊走過來,忙又屏氣斂息的低頭侍立。


    朱棣走過來,手搭在儀華的肩上。梳發的迎春飛快的看了朱棣一眼。忙退到一邊讓出位置。


    朱棣略動一步,兩手都放在儀華的肩上,感到她身上不自然的僵了一下,盡管隻是微微的一瞬,甚至僵硬的也是那般察覺不出,卻仍較朱棣敏感的發現了這一點。他皺了皺眉頭,怪異的瞥了一眼此時轉頭看著自己、臉頰微紅的儀華。


    他說:“明日朱曦周歲過了,本王差不多五日之內,就會啟程去京師。”說話時,朱棣微微俯身,目光平視著鏡中人。儀華覺得鏡中朱棣的眼晴太深,蘊藏的東西多而雜,她便微仰頭道:“這麽急您才和臣妾說了沒兩日……”頓了頓,微寞眉心,低聲說:“而且時間如此短,行禮什麽可收拾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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