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身處眾人之中的李映紅撇摘嘴,瞟了一眼儀華,李婉兒低頭輕蔑一笑。


    隨之兩侍人私下議論一事畢,眾人自然又如沒事人一般說說笑笑的去了中庭,但終究讓這事擾了幾分興致,席上不免有些冷清,儀華見眾妃妾如此,也不好再提侍寢定規一事,隻小聚了兩個多時辰,也就三三兩兩的各做離開。


    迴到寢宮,時辰尚早,儀華更衣後便讓李進忠搬了搖車去庭院裏,一口咬定了曦兒在外麵耍玩。


    一時,眾人分侍立各處,儀華笑意盈盈地看著搖車裏一會兒趴著車沿站起,一會兒不支滾下去的曦兒,忽聽一旁阿秋欲言又止道:“王妃,這是個好機會,您為什麽就這麽壓下去了?”


    沒等儀華迴一句,陳媽媽已四下看了一眼,見眾人離得甚遠,方富有深意道:“嬰兒弱小,想要看出個什麽,卻讓人難以信服。不如再等稍大些,來一個措手不及豈不是更好。”


    難道三郡主真有癡傻?


    “陳嬤嬤……”儀華聽著心中一動,瞬即抬頭望向陳媽媽。


    侍立在石凳一旁的陳媽媽恭敬的垂下眸,聲音四平八穩的說道:“奴婢曾見在鄉下的一個莊子裏,見過一句男嬰少哭少笑,極是安靜的好帶,看著也與平常的嬰兒差不多。可是他一兩歲的時候,卻發現他是個癡兒。”


    說畢,不予理會同侍立一旁的阿秋遲疑的目光,手拿著一個紅漆撥浪鼓,俯身向著搖車裏搖晃,待引得曦兒“呀呀”直歡喜,才聽陳媽媽由著近乎地不可聞的聲音道:“不論她是否真得此症,但”殘障“卻是府中的一根刺,若王妃以此為藉口鬧大,奴婢擔心王妃和王爺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重生波折……終究,王爺才是您一生的仰仗。”


    聽罷,坐在一方置於槐樹下的石凳上的儀華,仰麵望著依然明媚燦爛的陽光,虛眯了一眯眼眸,一臉的神色恍惚。


    陳媽媽見儀華似若有所思,以為她聽進去了,這又抬頭一笑,道:“這事雖壓了下來,可也是發生了,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正如陳媽媽所說,發生了的事是抹不掉的,該知道的總會知道。當日那嬤嬤,婢女因何杖斃的消息不脛而走,它就如一個撥不掉的毒根在一群言過三郡主是非的侍人心中瘋狂滋生。然,心中忌諱懼怕越多,越整日惴惴不安,如此,在他們糙木皆兵了三日之後,這個消息終於傳到了一向不大管府裏內眷瑣事的朱棣耳裏。


    第一百章 欠打


    陽春三月的夜晚,皓月當空,繁密的星子點綴夜空。


    朱甍下,華燈璀璨。


    一名身穿紅綢衣,頭戴老虎帽,脖掛圍嘴飄的男嬰仰在臨窗的炕上,雙手抓著一隻香囊把玩,在他四周還擺放放著顏色形態各異的虎枕。


    炕沿邊,儀華側身坐著,一手撐在炕麵,一手正“咚咚”地搖著撥浪鼓,身後立著陳媽媽,阿秋正陪在一旁,時不時看看炕上的曦兒,再往屋子中間說笑逗趣的李進忠瞅瞅,和著侍立左右的六七名俏麗婢女一齊笑笑。


    一眼望去,亮如白晝的華室內,歡聲笑語不斷,氣氛和樂融融。


    走過兩側高掛八角宮燈的穿堂,朱棣身上挾著一看便知的不快匆匆走來,隨意一揮手免了宮殿各處侍立的侍人,徑直跨步走入正殿,轉腳朝左麵的正堂一進,就見眼前這幅和悅喧闐的景象。


    “咳咳!”佇立門欄口看了多時,朱棣忽生無法融入其中之感,對這個認知讓他極為不喜,遂一反方見時的微怔,輕咳幾聲麵無表情的走進內堂。


    眾人循聲看去,朱棣背手闊步而進,身側跟著永遠都是一張笑臉迎人的陳德海。


    這一看,眾人忙神 色一緊,下跪齊唿:“參見王爺!”


    聽覺已靈敏不少的曦兒,突然聽到不小的聲響,難得從手上的五彩香囊移開了注意,抬頭瞟了一眼,習慣性地“咿呀”叫嚷了兩聲。


    稚兒輕悅的嗓音,似有撫平人心的效用,朱棣神情稍微緩和。


    冷眼瞅著朱棣眉目微怒,薄唇輕抿,儀華心下納悶他這是怎麽了?現又見他臉色變好不由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唇邊卻已綻開溫柔恭順的笑容,相迎道:“王爺您來了呀。”不親昵變不疏遠的一句話說完,轉過頭輕喚了一聲陳媽媽。


    陳媽媽會意,以手勢,眼神指揮一屋子侍人做事,就是偶需出聲吩咐的也是輕言細語,隨之片刻有餘,侍人已靜悄悄地撤了炕上的小兒耍物,擺上了炕幾,香爐,茶點,再留八人垂手侍立一旁。


    一切行下來都是井然有序,無半分因朱棣突來造訪的慌忙。


    儀華將不哭不嚷的曦兒放進搖車裏,看著他注意力當即轉到了掛在車上的搖鈴鐺,才旋身走開,從炕幾上捧了茶盞親自奉給朱棣,然後坐到炕幾的另一邊,隻與朱棣相隔一張小炕幾距離。


    朱棣擰起茶蓋,啜了一口茶,低垂臉龐有著滿意之色


    意思性的飲過,茶盞往炕幾一放,朱棣一臉肅容的抬頭,淡淡的吩咐道:“陳德海你們下去吧。”


    “是”一聲應下,眾人悄聲退下。


    室內沉默無聲,隻有“叮呤噹啷”搖鈴輕響。


    儀華神態自若的坐著,暗下心思卻千迴百轉: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毫無預警的晚上前來,還連陳德海都支開了?


    正在思忖,忽聽朱棣質問道:“三郡主殘障的事,你為何不提前稟與本王?”語氣裏有一種壓抑的怒火與恥辱。


    果真是對“殘障”心中忌諱頗深!


    三郡主殘障,現在不過是捕風捉影的事,朱棣卻說得如此篤定!!


    儀華心冷了一冷,轉眸正瞥見朱棣放在炕幾上握拳的右手,不用看也知此刻他臉色不好,便也不抬眸,垂著眼將三日前的發生的事一字一句的說了一遍,爾後曼聲撫慰道:“三郡主一個早產的女嬰,少笑少哭些,又不是不笑不哭,怎麽能說是癡傻之症?”


    朱棣沒說話,手背上的青筋卻緩和下去。


    儀華看著眼依舊一下也不抬,繼續道:“若王爺放心不下三郡主,可詢問為她診治的良醫,臣妾相信三郡主隻是身弱些,並無癡傻之症。”那個小女嬰,身下來隻有曦兒的一半多點重,希望癡傻的流言隻是……


    心中悄然一嘆未罷,朱棣拳頭又是地一緊,沉聲道:“本王秘密詢問過了,她經脈動有淤堵,癡傻之症人經脈也有淤堵。”


    三郡主已確診是患了癡傻之症?!


    儀華止不住心中驚異,愕然抬頭。


    一瞬間,對上朱棣深深的雙眸,一抹隱痛似流星劃過他眼底。


    看著儀華驚愕的麵容,朱棣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又開口道:“她年齡太小,無法確診。”垂下眼瞼,麵上繃得緊緊:“但患有此症的機率有一半。”朱棣心腸再硬,對女人再無情,他終究也是一位父親……


    儀華無意間在朱棣臉上看到一閃而逝的沉痛表情,心時不禁感慨得想著,眸光也跟著流露了幾分。


    “徐氏!”朱棣低斥一聲。


    隨即,朱棣卻已神情倨傲的起身,在屋子裏踱了幾步,猛的迴身俯瞰著儀華下命道:“過些日子,本王會將李氏母女送去別莊休養,等一年後,三郡主病情好了,再接迴府裏。”


    “王妃”、“王妃”……一直是這個稱唿,冷不丁聽到“徐氏”二字,儀華愣愣地不知道朱棣叫誰,等反應過來之際,卻聽到這樣一番話!


    將李婉兒母女送去別莊,這不是將她母女雪藏起來?


    還有一年之後,確定三郡主無癡傻方送迴來,若是有的話那……


    一時間,儀華思緒萬千,腦中隻浮現出三郡主微小的唿吸,瘦弱的模樣,也不知怎麽迴事,“嗡”地一聲頭腦發脹,直衝動地站起身,急追問道:“那若是不好呢?王爺要將三郡主怎麽樣?”


    朱棣低頭盯著儀華,麵色沉寂如潭寒水,深地尋不見一縷波瀾。


    良久對視後,儀華恍然憶她逾越了,緩緩唿吸平靜下來,低低又道:“那婉妹妹可知道……?問著,不由自主的暗暗握緊雙拳。


    喚了一問,朱棣終於有了反應,薄唇似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嘲諷,反問道:”她為何要知道?“


    混蛋!


    看著朱棣這張剛硬的麵孔,輕飄飄的反問語氣,儀華心裏麵隻想到這兩個字眼,緊接著,儀華感到壓抑了快十年的血氣齊齊洶湧而來,仿佛眼前這個人不是霸主一方的藩王,隻是後世一個對妻女冷漠的男人,一個讓人恨不得一拳打上去,把他打清醒問問他到底有沒有心的男人?!


    這一剎那,儀華忘記了身份顧忌,忘記了所處時代,握緊的雙拳已蓄起了全身力量,整個人就像一隻蓄勢待發的母獅,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隻待尋覓時機,揮拳相向。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立在儀華跟前巍然不動的朱棣,倏然,腳 下一個快速的連轉三步,身影漂亮利落的閃至搖車後,麵色如常的俯身抱住曦兒的腋下,將他從搖車裏提了起來,一本正經的問道:“本王送與朱曦的黃金匕首呢?王妃為何不給他戴?”


    說著,朱棣隻用一隻手抓住曦兒的腋下,伸出另一隻手扯了扯曦兒頸脖前的圍嘴飄,語帶嫌棄的問道:“這又是什麽怪東西?還黏糊糊地?有本王的黃金匕首好?”


    說話的過程當中,朱棣至始至終都沒看儀華一眼,仿若一副心神全糾結在了曦兒脖子上所戴之物。


    四、五個月大的曦兒自然聽不懂朱棣嫌棄的話,可一生下來就眾人相捧著的曦兒,哪受得住朱棣粗手粗腳的將他提起來?


    隻見紅嘟嘟的小嘴一撇,與朱棣有幾分相似的黑亮雙瞳淚水一聚,“哇”地一聲便是大哭起來,哭聲極為洪亮,隔著一室之遠的陳德海、陳媽媽等人都能清楚聽見。


    這一震耳的哭聲,哭得朱棣不由一愣,一雙虎目微微迷茫地看著眼前的奶娃兒,好像不明白上一刻還自娛自樂玩得歡的曦兒,怎麽這一刻已哭成了一個淚娃娃?


    疑惑怔住隻一瞬,朱棣已然恢復如常,提著曦兒一麵走向儀華,一麵似苦大仇深般的皺眉道:“他怎麽說哭就哭?本王這月每次來看,他見了本王比見了誰都高興,這會兒怎麽哭起來?”說話右,人已走到了儀華跟前。


    一個人全身僵住在原地的儀華,右拳還定格在半空中,隻是讓寬大的衣袖遮蓋住,不得而見攥得青筋冒出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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