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嫂順他目光看去。容瑄正側對著眾人低頭繫繩子,晨光裏露出一段顏色如玉的脖頸來。似是覺查有人在他。迴過頭來看了看,對著兩人微微點頭一笑。


    六嫂大喜,當下指著這人:“就是你了。”


    這人怔了怔,輕輕啊了一聲。容瑄不易覺查的微微皺起眉。在場眾人見了她所指之人,都有些疑惑。


    六嫂咬著手絹尋思,難道有什麽不對麽?可玖玖同這麽多人接觸下來,全有見有絲毫jian情的苗頭,唯有這人,倒是特別些。於是有說了一遍:“那個誰?你去。”


    有人忍不住。低聲向王妃道:“那是懷順王家的世子。”


    玖玖那一絲猶疑的神情一閃即沒,向六嫂泰然道:“世子來軍中是歷練的,這樣的小事,本應當讓別人去。”


    那人低下頭,卻開了口,但語氣有些畏縮:“我去就是了。”


    容瑄抬眼看他,神色微微有些驚詫,旋即一笑。“塞上一道風光雖致,世子順路去遊歷一番也好。”


    轉而向六嫂道:“你這次可得給我們兩匹馬了。”


    六嫂事後才知,那人原來是潘王世子,名份上算起來,同先朝劉太妃還有一點點淵親。懷順王世代鎮守西南一帶,地處偏遠,卻也是兵家要塞。劉敬亭這人,性情有些軟弱陰沉,在權謀爭鬥之間不甚得法,也不甚討他老子歡心,正好將他送來帝京。名義上是歷練,實則是留為質子之意。


    無怪乎她讓劉敬亭走一趟塞上,眾人皆覺得不妥。


    六嫂不關心這個,隻是想與劉敬亭性情懦弱,她這一番苦心安排,大約又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不由得唉聲嘆氣長籲短嘆。


    陪她一道悶悶不樂的還有一人。小太子那日睡得晚,第二天醒得也晚。等他洗漱起身。容瑄已經被六嫂拉走。竟是連句話都不得好好說。太醫事出突然,給他粘門牙的材料不免有些偷工減料。一覺醒來又掉落下來。少不得又哭了一場。


    小太子性子自小執扭。自此天天往六叔府去守著。第一天瞪著眼,第二天紅著眼,第三天就有些淚汪汪的意思。


    糖果玩具都沒有效果,眾人隻得任他住大門正對的屏風處一蹲。巴兒狗似的一動不動,誰去理他哄他,他就逮誰咬誰。


    隻有六嫂閑極無聊,偏要去逗。小太子抱著膝蹲在那,把頭擱在膝蓋上。她就拿根狗尾糙去戳他衣領後露出來的脖子。


    小太子本就記恨她把小叔叔拉走,頓時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嗷嗚一下跳起來。張口就要吠。


    六嫂一見他張開的嘴巴裏生生缺著一個口子,忍不住嘻嘻就笑。


    容卓幡然醒悟,捂著嘴悶悶蹲迴去,恨恨的睜大眼使勁瞪她。六嫂皮實得很,反倒是他瞪了半天覺得沒意思。垂下眼去嗚嗚咽咽的喃喃:“我要小叔叔,你賠我小叔叔……”


    “你小叔叔就該是小受。”六嫂嗤了一聲,這世界的人和她在語言溝通上有理解障礙,估計聽得懂啥意思的是鳳毛麟角。她說話也就肆無忌憚,不怕人聽去。“小受自然要跟小攻在一起。你個小毛孩子,一邊邊去。表礙手礙腳。”


    “我就是本宮!”小太子抽著鼻子很警惕的看著她,憤憤問:“小宮是誰?”


    “年下?”六嫂斜著眼把他上上下下打量。盤算著年下雖好,但至少還得等個十年八年才成。人家現在就在看jian情現在就要看要看。於是很不屑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出來,表示不屑一顧。


    “我是殿下。”太子挺起小胸膛,努力做出一付威嚴的樣子來,昂著頭說。他被六嫂那千淬百練出來的耽美眼光一鄙視,私下底氣不知為何悄悄的弱了。又結結巴巴的補充。“我現在是殿下,以後長大了是陛下。不得無理!”


    他方才不知道小宮是何人,問問倒還沒什麽。現在不好意思再說自己不知道年下是個什麽敬語。不願討厭的六嫂看出自己不學無術。有了這些小心思,就閉緊嘴巴不問,隻悄悄牢記在心裏,準備迴頭去問太傅。


    “什麽下不下的。”六嫂可不吃這一套,立即目露兇光。“你這麽喜歡下,看我不賣了你去做小倌!”


    “我不做小官,我要做大官!做大大的清官!”小太子這又不懂了,心說隻有人買官做,竟還有人被賣去做官。


    “清倌還想做大?”六嫂道:“我跟你說,你想要紅,那就得……”


    如此雞同鴨講得正到高興處,容湛過來,將小太子拎起。


    容卓轉眼見是他,叫聲六叔,乖乖閉了嘴。


    容湛答應一聲。順手拍拍他的頭:“小阮說你鬧脾氣,不肯好好吃飯?”


    “沒有沒有……”小太子慌忙道。


    六叔嗯了一聲,也不怎麽理會這事。轉眼向旁邊掃了一眼。


    六嫂看他眼神冷淡銳利,麵上倒看不出喜怒。心裏突地一跳,腳底抹油蹭著牆角就想溜。


    “季茹雲。”容湛淡淡的連名帶姓叫她。“等會到書房裏來一趟,有事。”


    “幹嘛呀。我等會兒有事……”季茹雲嘀嘀咕咕的訕笑,分明不想去。


    容湛也不多話,不作聲地冷冷看她一眼。隻看得她全身發寒,連聲應是是是,這才抱著容卓走開。


    六嫂尋思一陣能出個什麽事,又尋思著找個什麽藉口推託。站在那兒發了一陣呆。聽見有人叫她,這才迴過神來。


    容瑄站在麵前,朝她笑了笑,遞過一包油紙包。細細一看,人似乎是略略瘦了一圈。容湛尋她有事,莫非就為這個?


    “這才十天不到。你怎麽就迴來了。”六嫂上下打量著他。“路上很辛苦麽?看看就瘦了?”


    “這一趟見識不少各地風光,談不上辛苦。”容瑄被她眼光看得發怵。一笑低下頭去。十天半個月的路程,一封書信一邊讓人送到半路,便沒有親去,自然要快得多。六嫂不知其中情由,他卻自己有些心虛。


    “有人欺負你麽?”六嫂問他,語氣有些古怪。


    容瑄忍不住抬頭,卻見她的臉上神氣怪異,要說是關懷,還不如說是興奮。


    怔了一怔,容瑄搖頭苦笑:“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六嫂不肯信。“那你怎麽瘦了?”


    “世子那人倒有些奢華習性。二個人路上住店吃飯,總要多叫上些份量。他又吃得又少……”容瑄隻得期期艾艾的說了,很是有些羞愧。可憐他自小家教森嚴,幾個哥哥容不下那些奢侈鋪張的習性。養得玖玖成了檢樸的性子,浪費糧食這種事,是見不得的。“大多是些麵食牛羊肉,吃多了胃疼……”


    “這樣,也是怕餓著你吧……”六嫂尤不死心。“這麽些天了,這人怎樣?


    “為什麽?”容瑄張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純潔得小山羊似的。後一個問題倒是仔細想了想,老老實實的迴答。“我看見他就胃疼。”


    六嫂淚——玖玖你就是個木頭……


    下次定要把你弄更遠處去。


    然而六嫂的計劃未能成行。


    正盤算的當口,容湛把她拎書房裏去。


    “你同小太子都說些什麽?”容湛臉色很是不善的開口。小太子睡著了,就放在一邊的美人榻上。


    “沒說什麽,嗬嗬……”六嫂對著這衣食父母支支唔唔道,心說跟你說了你不也是聽不懂嗎?


    “你同他說什麽小倌?”容瑄皺眉,本意隻是想讓她收斂些,容瑄不是拿來讓她戲弄解悶的。誰知再聽聽小太子的話。他又不是沒見識過,略略一想就有數,當下沉下臉來。“斷袖?”


    “咦……”六嫂大奇。“原來你們這兒也有這樣的說法……”


    容湛恨不能抽她兩個大嘴巴子:“你天天在玖玖身上琢磨來琢磨去。就是這個意思?我的弟弟,你竟想讓他去斷袖?”


    六嫂還來不及說話。容湛的聲音大了些,睡在榻上的小太子睡了,一邊揉著眼睛,伸手揪住六叔的衣服:“斷袖在那裏?”


    容淇臉都黑了。


    小太子大睜著眼,滿臉的惶恐,見六叔不答話,越發的揪著衣服搖來搖去。問得很是急切。“斷袖在那裏?在那裏?有多遠?要多久才能迴來?”


    容湛一怔,順口就說:“斷袖是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比塞上遠嗎?”小太子傻眼了,怔怔的看看六叔再看看六嬸,慢慢的癟起嘴來。話裏都帶了哭腔。“那要多久才能迴來?”


    六嬸咳了一聲,悄聲嘀咕:“沒聽說過嗎?一入斷袖深似海,從此……”


    話還沒說完,小太子丟開六叔的袖子,住榻上一滾,哇的一聲哭開:“小叔叔去斷袖,那我也要去斷袖……嗚嗚嗚……”


    容湛暴怒。


    六嫂的小受養成計劃,被迫中止。


    玖玖不常來了不能對其目jian意yin不說,王府內的下人侍衛,統統能換則換。


    “我不要看一堆堆侍女。我不要看一堆堆大伯和老頭……”六嫂抓狂。“我要看帥帥的美美的王爺、待衛、軍士、臣子、太醫、書僮、花匠、菜農、百姓、戲子、藝人,我要看jian情啊嗚嗚嗚……”


    第56章


    大理寺寺丞謝匡把下人早早打發下去,獨自在書房裏踱了兩圈坐下來,靜聽著遠處更鼓悠悠的傳來。


    想必石階被雨霧打濕,一行腳步踏在上頭,低沉得若有若無。小廝來在門外,敲了敲門,悄悄的叫一聲:“大人。”


    謝匡忙道:“快請。”


    門一開,一股寒氣就侵了進來。借著房內一盞蠟台,依稀可見黑夜裏如絲紛飛的雨霧。來的隻是獨自一人,裹在一襲石青色的刻絲貂領披風內,並不作聲。在門外沉靜的站了片刻,這才提著袍角緩緩跨進門來。小廝在身後低眉順眼的將門關上,悄悄的退下去。


    謝匡看清來人,卻微微有些吃驚,仍不敢怠慢,把人迎到座上。親自去一旁紅泥火泥上取水沏茶。


    “大人不必客氣。”來人把風帽拉下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一邊淡淡的說。


    “是。”謝匡答道,倒了兩杯茶。沉默了一陣,這才慢慢又說:“下官記得,下官今日邀請的,並不是九王爺您。”


    “六哥今日插不出身來。何況有些話,大人直接問我大約更方便些。”容瑄微微頷首,垂下眼去注目手中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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