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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在很遠的古代,部落中的巫師,為了詢問上天的旨意,會把文字刻在龜甲上,燒製之後根據占卜結果指揮狩獵。


    這就是中華文字的起源,中華文明的起源,這種文字在後世也被稱作“甲骨文”。


    甲骨文是一種象形文字,就像畫畫一樣,進行簡要的記錄。


    如果你看過甲骨文,你一定會認得一個字,那就是“人”字。


    甲骨文的“人”與現如今的“人”字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甲骨文的人字,是佝僂著身子,垂著頭的,像在給人鞠躬,


    很多人會理所當然的想,那“王”字一定就是很多個“人”鞠躬的對象,應該是一個很大的,挺著胸膛的人。


    不是的,甲骨文的“王”字,是一個巨大的斧鉞。


    給那些鞠躬的人砍頭的斧鉞。


    “王”已不再是人,而是代表了掌握暴力和生死的權力。


    那很多人又會理所當然的認為,“皇”字一定是更大的斧鉞,或者是別的更厲害的兵器。


    依然不是,甲骨文的“皇”字,是一個“王”側立在旁,跪拜著一盞火光閃爍的燈,那盞燈光彩熠熠,好像連著太陽。


    “皇”不再是單純擁有權力的王,而是代表對天地神靈一切解釋權的至高無上。


    從甲骨文開始,“人”“王”“皇”的故事就在不斷上演,人類的複雜超過了已知的任何一種生物,所以關於人類的故事也多過天上的繁星,複雜過那爛漫的銀河。


    人的世界,叫做人間,“王”擁有的權力,“皇”擁有的神性,就是“道”。


    人間道。


    …………


    十月初一,深夜。


    滾滾長江吞噬馬忠國全家時,遠在萬裏的京城恰巧開始下雪。


    “北麵將軍南麵臣,居中天子鎮天門,東邊累死潦倒客,西城清閑福貴人。”這首形容秦城格局的歪詩,在此刻最為應景。


    西城的長安街,公子哥們早穿上了新貂裘,摟著懷裏的美女佳人飲酒賦詩,酒樓每每高朋滿座,說書先生驚堂木拍得震天響,他們吃著蜜餞、喝著參茶、聚在暖閣,為故事中的癡男怨女歡笑流淚。


    貴婦人們嫌貂裘臃腫,最多不過在絲綢上披件大氅,他們走到哪裏,哪裏就有大火盆,甚至更闊綽些的,幹脆在家裏弄個熏籠,熱得人直冒汗的大籠子,可以坐得下五六人,她們互相說著體己話,說到動情處,更是流下淚來,感歎自己命途多舛,沒有嫁給夢裏的如意郎君。


    貴婦人們總是要迴家的,可她們穿得那麽單薄,豈不是凍壞了?


    不要緊的,仆人們隨時伺候著的銅腳爐,早把轎子烘得溫暖如春,爐裏是晉州最好的碳,幾下明滅,就是窮苦人家半年的收成。


    更別說,冬天還有好多的耍子——滑冰刀、堆雪獅、圍爐煮茶、踏雪尋梅……


    西城人的冬天是美好的,詩情畫意的。


    ……


    可東城害怕下雪,準確的說,是東城人害怕下雪,更準確的說,是窮人都害怕下雪。


    有人可能不禁會問——不是說“瑞雪兆豐年”麽?說雪化了能多產糧食,窮人怎麽會害怕下雪呢?


    因為說出“瑞雪兆豐年”的人,一定僥幸扛過了那個可怕的寒冬,開春雪化時,發現左鄰右舍都死得七七八八,自己憑空多占了不少地,加上土地肥沃,終於從農民變成了小財主。


    從這個角度,“瑞雪兆豐年”是對的,前提是你能活過冬天。


    你有沒有在雪天洗過衣服?一定要洗得很快很快,否則手會凍上,衣服會凍上,沒有衣穿的你也很快會被凍上。


    如果你僥幸能搶到一個池塘,沒錯,是“搶”,因為在窮苦人的世界,很多東西都要靠搶,你不搶,別的窮人就會搶你,哪怕是一塊破布,一雙鞋子,一個臭水溝似的池塘。


    搶到池塘就萬事大吉了麽?


    你有沒有生過凍瘡?手和腳又腫又痛,像小刀在切割,傷口會爛會流膿水,可你是不敢洗也買不起藥的,隻能看著它爛,傷口被粗糙的衣服摩擦,那粗麻線頭混在一起,鑽進肉裏。


    你有沒有見過凍死在路邊的屍骸?他們脫得光溜溜的,就像鏜好的羊,身上又結了霜,又像凍好的火腿,他們臉上還有笑容,好像很幸福。


    之所以光溜溜的,是因為絕大部分人被凍死前,大腦都會出現幻覺,覺得自己熱得不行,拚命的脫衣服。之所以笑,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暖和得不得了,好像在母親或愛人的懷抱安睡。


    那一小部分沒有出現幻覺的人,死後也同樣光溜溜的,因為他們倒下後,其他人就像聞見腐肉的禿鷲,一擁而上,把他扒得一絲不掛。


    他們是窮人,所以他們搶。


    他們是窮人,所以他們恐懼大雪。


    他們是窮人,但在很多人眼裏,他們不是人。


    ……


    太秦殿總是威嚴、肅穆、莊重。在這裏,每一塊磚、每一片瓦、每一根柱,都是有規矩的。


    太秦殿裏的人總是麻木、警惕、惶恐。千裏之外的哀嚎,到他們手裏便隻有冰冷的數字。朝夕相處的同僚,可能下一刻就會背離而去。龍椅上的身影,一個動怒,就會讓你跌入地獄。


    散朝了,龍椅上的身影依然端坐,從中秋開始,他好像變了個人,開始迴歸朝政。


    崇煌皇帝親自處理朝政後,才體會先皇的不易——朕不過是維持這個帝國的日常運轉,就已心力交瘁,可先皇非但做到了,那各種壯舉,抗荒狼、收苗疆、平遼東、覆百越……沒有一樣落下。


    秦尊是皇帝,但也是個剛及弱冠的青年,過去三年裏,無人管束時,他拚命揮霍自己的權力和自由,幹了不少荒唐事,中秋時,他收到了江笑書傳迴的消息,聽見江笑書在南方做出不小功績,自是欣喜,隨後又是安然長公主不斷勸誡,他終於決定遠離驕奢淫逸,重迴朝堂。


    他很滿意,因為祖先留給他的一切都很穩固——太秦殿的磚瓦、萬裏的江山、無上的權力、天子的威儀。


    他相信這種穩固會一直陪伴他直到生命盡頭,然後在傳給他的太子,一世二世……直至萬世。


    想到那隻猴兒,秦尊原本應該樂出聲的,可是這次他的表情卻凝重了起來。


    案前堆了很多公文,都是關乎同一件事,擺在最下麵的是周自得的死諫書,然後是江笑書逃竄的消息,然後是湘州布政史與按察使帶著幾乎整個湘州官場聯合彈劾,說江笑書如何無法無天,求朝廷務必嚴懲……


    可皇帝不在乎這些,令他頭疼的是另外幾件東西——兵部尚書,忠武將軍江平和吏部郎中江敬文的辭呈;大長公主,也就是自己親姑姑秦鳳儀的鳳冠,那是她出嫁時先皇禦賜的嫁妝,此時她已免冠待罰;就在剛剛,江平再次請罪,迴報自己的虎符和帥印竟同時遺失,按律當斬,求皇帝成全……


    這些令皇帝頭疼,可他終究能處理,可他現在卻感到慌張,登基之後,他已經很久沒這種感覺。


    江笑書失去下落了,苗疆之後接近兩個月,無論是秦麟還是其他組織,都沒有了他的消息。


    皇帝把江笑書當作朋友,他非常信任江笑書,可他是皇帝,他絕不能允許有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在政治麵前,無法掌控意味著大禍臨頭。


    “江府上下怎麽樣了?”


    一旁太監道:


    “迴萬歲爺的話——江尚書一家仍在家中待罰,據說已經滴水未進數日。”


    “什麽?斷飲食?這是誰下的令!”


    “是江尚書自己決定的,他帶頭不吃不喝,大長公主和江郎中也就隻能跟著做。”


    “三司會審了麽?”


    “三司都說事關重大,短期內無法會審,都盼著陛下您決斷後,他們再遵旨照做。”


    “新的線索找到了沒有?”


    “萬歲爺,全都在這兒了。”


    皇帝擺手讓太監退下,隨後起身去了太後寢宮,請過安後,皇帝把江笑書事件始末都講給了太後。


    “……現在是這樣,母後,您怎麽看?江笑書會不會有事?”


    太後慈祥的麵容逐漸嚴肅,聽到後麵,更是麵若寒霜,聽見皇帝問她,她答道:


    “那小猴崽子沒死。”


    “當真!”


    “哼!他非但沒死,還膽大包天,想動朝廷的根基!”


    “母後,這!這是什麽意思?”


    “江平他兒子一逃離死諫,他就立刻去刑部和詔獄負荊請罪,那些奴才們不敢拿他,他就迴家等你發落。怎麽偏偏就在這時,被人偷走了虎符和帥印呢?他做了這麽多年的官,難道不知道即便天塌了,也該先交接公事,再說其他麽?這分明是監守自盜,把事關國之根本的東西,給了他的寶貝兒子,那個無法無天的猴崽子!”


    “這!”皇帝大驚,隨後仔細一想,母親說得確實在理,他想了想,隨後道:


    “母後,也許江笑書有難言之隱,必須要拿到虎符帥令做事?如果他真活著,後麵他會迴稟給我……”


    “皇帝!”太後已是動怒:


    “你太胡鬧了!軍國大事,先斬後奏,這可是死罪!你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偷了虎符帥令,不想著殺一儆百,卻要聽什麽迴稟,成何體統?”


    皇帝一驚,隨後慌忙道:


    “母後。江笑書值得信任,他是我的朋友,不會……”


    “皇帝沒有朋友!”太後再次打斷他:


    “江笑書自幼就無法無天,早該殺了,先皇要處罰,你和安然卻拚了命求情,這才留了他一條命。瞧瞧,現在惹出這等滔天大禍,如何收場?”


    皇帝見母親氣極,趕緊上前寬慰,太後平息怒氣後,又沉思良久才開口:


    “那首秦城格局的歪詩,你可還記得?”


    “記得的。”


    “北城南城明爭暗鬥多年,武將以江平為首,文官領頭便是首輔黃誌昭……先皇當年教你的,你可還記得住?”


    “先皇說,官員們結黨不可怕,怕的是他們營私。一黨獨大,必定禍患無窮,所以要扶持另一黨與之抗衡,哪邊弱了就扶,哪邊強了就壓,維持平衡,方能長治久安。”


    “記得就好。”太後道:


    “二十四年前西北民變,江平一鳴驚人,君子豹變,自此成為北城武將一黨的核心。先皇擔心他日後功高震主,因此開始扶植南城以黃誌昭為首的文官,終於在殯天前,維持了雙方最微妙的平衡。你登基後胡鬧了三年,這次迴來親理朝政,卻方方麵麵都妥帖得緊,你當是出自於誰?”


    “先皇用心良苦,我時刻謹記。”


    “你親政不到兩個月,就要殺江平的頭,他倒是忠心耿耿,負荊請罪等你發落發落。可新的武將首領有沒有他這麽忠心呢?”


    “誰會是這個新人?”


    “連人都對不上,就敢殺顧命大臣?”


    “孩兒並沒有要殺江尚書。”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皇位雖然穩固,可你卻對百官一無所知。我再問你,江平死後,黃誌昭必定勢大,你要扶誰起來,和他黨爭對抗?”


    “我、我不知道……”


    “都不知道?”


    “是、是……”


    “皇帝,我要你即刻去太廟,問問你父皇、問問你祖父、問問我大秦十七代先皇——他們如果是你,現在會這麽做?”


    太後素來慈祥,先前秦尊荒唐了三年,她也未置一詞,可今日卻大發雷霆,秦尊快被嚇得快失了魂,更要他去太廟反省,可見此事之重大。


    秦尊一刻不敢留,連夜冒雪去了太廟。


    ………


    南城,黃府。


    吏部尚書,掌管天下官員任命,權力之大,被世人稱為“天官”。


    內閣首輔,雖然隻有區區五品,可非各部尚書不能擔任,權力更是堪比已廢除的丞相。


    吏部尚書加內閣首輔,可謂位極人臣。


    人臣頂點的黃誌昭,驅散了所有要來議事的同僚,獨自一人靜坐書房。


    放下手裏的《周易》,黃誌昭自言自語:


    “湘州官場出了大事,我竟一無所知?江小子死了麽,我看未必?江平求朝廷發落,三司竟無人敢審他,是誰的意思?湘州究竟會發生什麽……”


    黃誌昭突然想起,兵部的官員們今天個個如喪考妣,可江平明明還沒死,他們為什麽要這樣?


    虎符!帥令!黃誌昭何等機敏,立刻想通了一切——湘州官場與江笑書的矛盾已不可調和,江笑書已經調兵,對他們進行武力清算!


    虎符和帥令被江笑書以非法方式拿走了,用來調集湘州軍,攻擊湘州府衙!


    這可是兵變!是謀反!


    黃誌昭立刻了然,隨後他想到——若是明日眾文官禦史聯合彈劾江平監守自盜、意圖謀反,求朝廷嚴懲不貸,江家一倒,對那不可一世的北城武將黨一定是致命一擊!


    黃誌昭激動的起身,就準備連夜召集同僚議事,可走到門口時,他卻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


    桌上的《周易》仍攤開著,左邊那頁是“訟”卦,象征慎爭戒訟,爭訟非善事,務必慎重戒懼。


    右邊那頁是“?需”卦?:象征守正待機,穩健之妥,不可冒失行動,觀時待變,所往一定成功。


    黃誌昭本不信鬼神,可卦象如此,一個中下、一個中上,合在一起也不過是中中,不由得令他多想。


    可好可壞,結果就在我一念之間。黃誌昭沉吟著,隨後他猛一點頭,大踏步出了房。


    吏部、督察院的主要官員都來了,各科給事中也都就位,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給北城那群大老粗沉重一擊。


    首位的黃誌昭隻說了一句話:


    “七日之內,不得以任何籍由發起彈劾,結束。”


    ……


    北城,江府。


    江平已在大堂跪了數日,他堅定的看著門口,等待隨時可能到來的聖旨以及來捉拿的人。


    “老爺,下雪了,請披上。”一件大氅罩在了江平的身上。


    江平扭頭看了眼來人:


    “你還沒走麽?快離開。”


    那人搖搖頭:


    “老爺和大公子曾救我於水火,如今江家有難,綺之怎可視而不見?”


    她正是離開了江府的童綺之,她原本在東城獨居,每日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可聽聞江府落難,她竟立刻迴到了江府,與江家上下一同等待受罰,江平一家餓了多久,她也跟著餓了多久。


    江平道:


    “童姑娘與我江家非親非故,又何苦如此?”


    非親非故麽?童綺之心中一痛,隨後強笑道:


    “我來的那天,老爺說過,我從此以後可是你的義女。將來我嫁人,你以嫁女之禮相送。”


    江平冷漠的搖頭:


    “我不認你了,走吧。”


    “可我卻認得老爺夫人和大公子。”童綺之輕聲迴答,隨後在江敬文身邊跪了下來。


    小公子,又是小公子。他好像天生就和我們不一樣,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驚天動地。


    她轉頭看向江敬文——我不要驚天動地,我隻要你能平安喜樂,可現在,卻連這個願望也實現不了了。


    我沒有願望了,我隻想上黃泉路,和你一起。


    “綺之。”江平開口了:


    “既然不願走,替我辦件事。”


    “老爺請講。”


    “去笑書的院子裏,叫‘阿苗’和‘小李’來見我。”


    “是。”


    “阿苗”和“小李”很快來了,江平望著他們倆,隨後道:


    “是逐電疾鷹麽?”


    二人震驚的對視一眼,良久後,神偷苗空點了點頭:


    “是的。”


    “那應該到了有三天了……你偷虎符帥令時,難道沒想過會死?”


    “我……”


    “你不該對你的輕功和手法那麽自信,如果想,我那時可以殺你,現在也可以。”


    “江大人請動手。”


    一旁的丹青李聽見了,立刻跟著道:


    “江大人,帥令是我偽造的,您要動手,請帶上我。”


    江平皺眉:


    “你們好像不怕死?”


    “我們早已在苗王墓死過一次。是江公子給了我們再活一次的機會。”


    “你們可以找個地方就此隱居,男耕女織。難道非要在江府才活得下來?”


    “江公子需要我們,恩人有所求,這是我們活在這世上的理由。”


    “哪怕為了這個掉腦袋?”


    “不錯。”


    江平點點頭,隨後眾人甚至都沒看清他怎麽出手的,一旁的童綺之就已經倒了下去,江平抬起童綺之,交到了二人手裏:


    “她我的女兒,笑書的姐姐,你們重義輕生,值得托付,我要你們所有人離開江府,離開大秦,但是要照顧好她,你們做的到麽?”


    二人一驚,對視一眼後,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迴江笑書的院子叫同伴去了。


    能人異士們帶著童綺之悄悄離開了,擅長建造的老許帶領大家鑽入後院下水道,在秦城錯綜複雜的下水係統中左繞右繞,終於從城外冰封的小河中滑了出來,眾人就此脫身。


    仆人丫鬟早已被遣散,諾大一個江府,隻有江家三口在等待最終的審判。


    “聖旨到——”


    ………


    “明麵上,鎮涼宮楊問宏會帶領你的手下,交代他們要老實聽話一點。”


    “嗬嗬,那暗地裏呢?”


    “你暗中先去湘州找江笑書,如果他畏罪潛逃,就……殺死他。然後接管你的手下,楊問宏手裏的所有東西,都原封不動的拿迴來。”


    “萬一江笑書認罪了呢?”


    “那你立刻迴來稟報。”


    “賞賜呢?”


    “如果殺了江笑書,賞你半個江家。”


    “不殺他,當然是沒有賞賜咯?”


    “沒有。”


    “不怕我殺良冒功?”


    “秦麟沒有叛徒。”


    “嗬嗬,那我去了。”


    看來在太廟裏,秦尊學會了怎麽做一個真正的皇帝。


    …………


    十月初五,嶽陽樓大戰時,饕餮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作為頂尖的一流高手,眾人的武藝自然不入他眼,就連武功最強的雙刀虎,在他看來也弱小得像蟲子。


    不過江笑書從嶽陽樓直落湘江的驚天一劍,卻讓他嘖嘖稱奇,他在那一劍上看見了一流高手的影子。


    而盛於燼竟能從“移花接木”中找到藏匿的陳翹楚,如此驚人的感知,更令饕餮若有所思。


    嶽陽樓大戰結束,江笑書在湘江邊安然躺下時,饕餮把密信送往了京城。


    在十月七日楊問宏等人到達嶽陽,見到江笑書時,皇帝已經提前知道了一切。


    …………


    十月八日,太秦殿,早朝


    七日前,皇帝下令,江家案件調查中,江氏父子停職接受調查,那時的各路言官就已按捺不住性子,個個都想狠狠參江家一本。


    可畢竟首輔大人說了七日之內不得彈劾,大部分人還是乖乖照做。


    小部分人覺得這是一步登天的好時機,還是還上疏參了江家,可皇帝不置可否,反倒是引起了武將們的集體反擊,唇槍舌劍,下筆如刀,好不狠辣。


    今天是第七天,期限已經到了。南城黨的眾人都鉚著勁,摩挲著袖中奏章,準備讓江家萬劫不複。


    “朕有事宣布。”皇帝在所有人前開口了,眾人一愣,隻聽太監捧起聖旨,朗聲道:


    “九月二十九日,江笑書與湘州都指揮使李天將聯手,湘州軍全軍出動,突擊了湘州各路府衙,抓走了所有地方長官。隨後又在嶽陽城,與當地勢力‘江嶽幫’發生火拚,前後參戰人數達數萬人,乃近年來調兵最多的一次戰役。此戰之後,湘州官員全部被江笑書羈押,湘州地方政治由湘州軍各級軍官代管,江嶽幫被滅……”


    說到這兒,太監停頓了,早已安排好的人手們,立刻開始觀察每一位官員的麵部表情,隨後暗中記錄成冊——那些是躍躍欲試的;那些是心如死灰的;哪些是猶豫不定的;哪些懵懵懂懂;哪些仔細咂摸……


    終於,各類情緒到達頂峰時,皇帝續了下去:


    “江笑書此行,朕早已授便宜行事之權,兵部虎符帥令也是我命人送去,故江笑書無罪。”


    “江笑書此行,掃清湘州各級不法官員,消滅匪幫江嶽幫,賜上賞……”


    “兵部尚書江平,協助本次大案,居功甚偉,同賜上賞……江平克己愛國,忠心可鑒,江家家眷,賜賞……”


    “武陵郡知府周自得因誤會死諫江笑書,後知曉真相後,立刻撤迴死諫,並協助江笑書公幹,功過相抵,授湘州臨時布政史一職,統領湘州大小事務。”


    “李天將領兵有功,授兵部左侍郎,湘州、荊州兵力合並,設新職‘兩湖總指揮使’,由李天將出任”


    “湘州原布政史王鴻富、按察使沙振邦以下各級官員共九十九人,經查有各類不法之事,已問斬。”


    “即刻通緝江嶽幫殘黨陳翹楚、王偉等人,懸賞五千金,封地萬畝。”


    朝堂瞬間嘩然——原以為大廈將傾的江家,非但沒有倒下,反倒再度立功!


    於是北城黨的武將們個個狂喜,看來今晚非要慶賀個通宵。


    南城黨的文官們,心裏沒一個不佩服黃誌昭的智慧——首輔說讓大家忍七日,果然七日剛到,就驚天逆轉,真是神機妙算,令人敬佩。


    當然,哪些不聽黃誌昭勸告的投機者們,自然個個都苦起了臉,他們從此成了孤魂野鬼,會被南城北城兩黨的報複排擠得寸步難行。


    兩黨之爭並未爆發,還是精妙的維持了原狀,雖然北城武將們勢更大了,可南城文臣們,也加深了凝聚力,且剔除了叛徒。


    皇帝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中。年輕的皇帝正在被坐下的龍椅逐漸異化,用不了多久,他會變成和曆代先皇一樣的人。


    隻有權力相伴的孤家寡人。


    ……


    江府,死裏逃生的一家人終於吃上了迴家的第一頓飯。


    童綺之本不願來,卻被秦鳳儀硬拉著上了桌,不免的有些局促。


    “綺之。”


    “夫人,您說。”


    “你可有心上人?”


    童綺之和江敬文同時身子一震,童綺之扯出個笑容:


    “夫人為什麽這麽問?”


    “那天平哥說他不認你了,但我可沒這麽說,而且,他好像有點後悔,綺之,不知道你是否願意當我們的義女?”


    “綺之願意!願意極了,就怕、就怕老爺夫人嫌棄。”


    “該改口啦。”


    “是……娘、娘親……”自幼失去雙親的童綺之頓時眼睛有些濕潤。


    “好,女兒。過段時間給你建個院子,你就在家好好住著,別去東城了。”


    “我……”


    “下雪了,爹娘怕你受苦。”


    “是、是……”童綺之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江敬文和秦鳳儀一番寬慰,自不必說。


    “剛剛娘問我可有心上人,卻是為何?”


    “我們家就是這樣,隻要是江家的孩子啊,就沒有不催的……綺之,你覺得黃首輔家的兒子怎麽樣?”


    “娘,這……”


    “那兵部的小夥子你見過沒有?個個都人高馬大,健壯得很。”


    “我……”


    “綺之,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隻要你說,爹娘都替你上門說媒啊,你老大不小啦,該考慮考慮了……”


    秦鳳儀喋喋不休著,童綺之麵紅耳赤,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旁的江敬文神色尷尬,隻好望向了父親,卻見江平早已跑了,說是去取酒,卻半天不見迴來,江敬文隻好心中大叫一聲苦也。


    果然,母親很快又把話題帶到了他身上:


    “敬文,你呢?”


    “娘,我致力公務,實在是……”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啊!你們怎麽迴事?整個家裏,除了笑書就沒一個給我省心……”


    童綺之見江敬文蔫頭蔫腦的模樣,不由得捂嘴偷笑起來。江平終於迴來了,用美酒截住了秦鳳儀剩下的十萬八千句話……


    從甲骨文時期開始,人的故事就在不斷上演,人的複雜超過了已知的任何一種生物。


    也許,當一個人嚐遍了所有喜怒哀樂,見過了所有悲歡離合,看透了人性的千般算計,曆經了人世萬般變化後,他真的能見到人間道。


    所以,先勇敢、無悔、果斷的活在當下吧。


    因為人間正道是滄桑,滄海桑田,那要在很久很久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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