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朱煜錦用你的家人做要挾,命你同他合作?”柳伶薇聽到這裏,若有所思。


    “是啊……”烏長老滿臉痛苦,繼續說了下去:


    “我一直不知道他具體幹了些什麽,隻管照著他的吩咐做。可是,他就像一個瘟神,迴到千戶寨的這一年裏,咱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好後悔,可、可我已迴不了頭了。”


    柳伶薇看著眼前涕泗橫流的老人,不禁生起一絲惻隱之心,剛想安慰兩聲,卻心中一凜:


    “他是千戶寨最大的內鬼,是三清教最大的幫兇!我若可憐他,誰又來可憐那些被害的無辜之人?”


    想到這兒,柳伶薇便冷起臉:


    “後麵你做了什麽,我們都已了解,就不必說了。”


    “你們,你們全知道了?”烏長老愕然。


    “你忘了我先前告訴你的話麽?”


    烏長老垂首——先前柳伶薇製住他,他拚命掙紮,直到柳伶薇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才徹底放棄了抵抗。


    朱煜錦死了。


    烏長老嘴唇顫抖:


    “朱……他真的?真的死了?”


    柳伶薇點點頭,隨後看向了自己的袖箭。


    當時我若偏了半分,哪裏還有站在這裏的機會?


    烏長老卻會錯了意,猛的跪下,連連叩首:


    “柳姑娘,你如此神通廣大,連那魔頭都被你斬殺。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家人們吧,他們是無辜的,求求你,嗚嗚嗚……”


    柳伶薇望著眼前的烏長老,卑微且惶恐,哪裏還有半分先前的氣魄?她歎了口氣:


    “你家人現在被盛於燼保護著,都很安全。”


    烏長老愣住——先前盛於燼被冤枉,他明知其中有誤會,卻仍按照朱煜錦的吩咐,不由分說的絞殺人家……


    可現在,自己家人竟要盛於燼來保護。


    “盛大俠不計前嫌、義薄雲天,”烏長老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我烏永壽愧對他!”


    柳伶薇望著這一幕,隻覺得萬分的諷刺,待到烏長老打得臉頰都腫了起來,她才低聲道:


    “你家人無恙,可是你本人……”


    烏長老閉上雙眼:


    “我罪孽深重,早該死了,柳姑娘隨時來取便是。”


    柳伶薇搖頭:


    “處置你是你們千戶寨的事,我無權插手……我們隻需要你當眾把你做的事情說清楚。”


    烏長老愣住——他一生清貧,在寨中威望極高,自來將名聲看得極重,要他自陳其罪,倒比殺了他還難受……


    不過猶豫一瞬間後,他便點頭:


    “聽憑吩咐。”


    柳伶薇將他拉起,正欲說些什麽,卻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音,不過說的是苗語,她卻聽不明白,於是望向烏長老。


    烏長老立刻道:


    “是郎德寨的羅康,他在問人家,秦軍千戶李濤在哪兒。”


    “叫他上來。”


    烏長老一聲唿喊,隨後便有一道急切的腳步聲傳來,門一開,進來了個健壯厚實的漢子,正是阿康。


    阿康一進門,二話不說就扶起了地上綁著的李濤,揭開綁縛後,便對李濤道:


    “迴去罷。”


    李濤轉頭,發現救自己的竟是一個麵生的苗疆漢子,不由得一呆。


    而阿康也沒對他解釋什麽,隻管將他向外推去。


    見李濤目光射向烏長老,阿康扭過頭:


    “烏長老,秦軍已將我放了迴來,我這便放了他們的千戶。”


    讓阿康意外的是,烏長老竟歎了口氣,隨後看向一旁的柳伶薇。


    柳伶薇默默點頭,烏長老便探出身子,朝下方大喊道:


    “俘虜交換完成,秦軍李濤離寨,任何人不得阻攔!”


    李濤這才放心離開。


    房內,烏長老目光呆滯,阿康也眉頭緊鎖,顯然在思考著什麽。


    片刻後,烏長老如夢初醒般朝門口大喊


    “柳姑娘,你去哪裏?”


    柳伶薇扭過頭:


    “我去苗王號那兒看看情況。”


    “我也去。”烏長老站起身。


    阿康迴過神,追問道:


    “那真的是,苗王大人的號角聲?”


    柳伶薇想了想:


    “嗯,號角倒是貨真價實的苗王號……可她當不當的來苗王,我可就說不準了。”


    …………


    苗寨“僦喲妃”風雨橋邊,此時已聚滿了人。


    眾人將橋偉的裏三層外三層,無數雙眼睛同時盯著橋上。


    橋上蕩然一空,隻有一個女子靜靜佇立,手裏拿著一個古樸碩大的牛角,她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麽,而她不開口,眾人竟也無人敢發問。


    向依靈望著腳下流水,不由得心中暗歎——上一次來這兒,那時還在和江大哥說笑話,可短短幾天過去,卻早已物是人非……


    “各位,讓讓我們……”一道聲音打斷了向依靈的思緒。


    柳伶薇領著烏長老和阿康來到,小念見到阿康,激動得一把撲進了對方懷中,淚流不止。


    而柳伶薇則在烏長老的帶領下,擠進了人堆。雖有不少千戶寨的人認出她,可見她呆在烏長老身側,自當她已為烏長老擒獲,看了一眼,便又將目光轉到橋上。


    向依靈望著計劃裏本該在墓中的柳伶薇,不由得一驚。


    可隨即她的目光便被胡子花白的烏長老吸引了過去,她望著烏長老,唿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來,眼眶瞬間變得通紅。


    雖然江笑書早就同她說過烏長老有問題,她也相信,可真正見到真人,她仍是十分不忍,心中百感交集。


    柏長老看見烏長老,便咧嘴一笑:


    “老烏,大夥兒都等你呢!你終於舍得來了。”


    隨後他轉頭對向依靈道:


    “十六寨大長老齊聚,你可以說了。”


    向依靈點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張羊皮紙,朗聲念了起來:


    “叩吶羅訥它母苗盧嘬木落哭……”


    這段話乃苗語的音譯,實際含義乃是:


    “大苗寨的眾人聽令:今天我接待中原的貴客,卻被一群巫師困在了宮殿裏,那群巫師來自三清,我已經活不長了,你們記住,我們苗疆人是打不倒的,不要中了那群巫師的計。要與中原大秦的朋友友好相處,替我們向三清報仇,一定要團結,不要讓大苗寨分裂。——向山天絕筆。”


    苗王遺令一出,大家表示認可,但無論如何,要抓江笑書來報仇。


    向依靈擺擺手:


    “我不善言辭,替他開脫也難以服眾,不如讓他親自來給大家說。”


    “親自來?”眾人詫異。


    可他不是被困西南山麽?


    這時一道命令自寨口傳來:


    “大秦欽差江笑書求見!”


    …………


    一炷香前。


    李濤被捕,周禮津暴跳如雷——他們會武的人不都被我們抓了嘛!憑什麽李濤能被人抓住?


    據親兵解釋,李濤好像還是被一個年輕姑娘抓住的。


    “哼!真是連女人都不如……先退兵。”


    周禮津身旁的某位親兵,扯扯嘴角,似乎十分無奈。


    你倒是出來瀟灑了,那邊兒的活,又全丟給盛於燼了。


    想都想得到,盛於燼肯定經不住柳伶薇的連哄帶騙,隻好一個人攬了兩份活。


    受傷這麽重,還被小妞兒騙得團團轉,好一隻不折不扣的呆頭鵝……


    “大人,那女子說,要用羅康來換李千戶”


    帶羅康!


    阿康被押來,痛罵周禮津。


    周禮津聽他罵完,走下台來:


    “打了我一拳的就是你吧?”


    “是我!我隻恨沒要了你的狗命!”


    周禮津語氣森然:


    “我一刀斬了你!”


    “哼!先前在戰場搏命,我尚且不懼,難道現在會怕你斬首?可笑!”阿康說完,便閉眼等死。


    “左右!”周禮津大喝。


    “在!”


    “給他鬆綁。”


    “嗯?”阿康隻覺得身後一鬆,綁縛竟已解除。


    “嗯?”


    周禮津望著他,緩緩道:


    “你們苗疆人的排兵布陣,簡直是一塌糊塗,除了剛開始的指揮還有點兒意思,後麵簡直就是一坨牛糞……嗬嗬,糟糕,糟糕透了。”


    阿康聽他評價苗疆打法,但語氣卻轉變,沒有半點輕蔑,於是便扭過頭,聽他下文。


    “我始終想不明白,這麽差的指揮,憑什麽打到最後,你們非但還有一戰之力,更有越戰越勇的趨勢……”周禮津走下,與阿康對視:


    “直到我看見了你,我方知世上勇悍之人頗多,卻以你們苗疆為最,苗疆諸部,雖是兩萬個烏合之眾,可這群烏合之眾,卻個個是你羅康這樣的好漢。”


    “我們是敵人,你不必誇我。”阿康搖頭。


    周禮津擺擺手,十分感慨的道:


    “戰場之上,血肉橫飛,慘烈至極……可一個場景,幾乎貫穿了這一戰的始終,在戰場的任何一處,都隨處可見——好幾次你們苗疆諸部都要一潰千裏,可關鍵時刻,卻總有無數人用命去填缺口,扳迴局勢……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


    阿康有些猶豫,似乎有話想說。


    “但說無妨。”


    “我想說,既然知道我們的厲害,就退兵罷。”


    “嗬,”周禮津淡淡一笑:


    “好啊,你們把江欽差送出來,我們立刻退軍,絕不停留。”


    阿康自知自己說錯了話,臉一熱,倒也沒有辯解。


    “嗚——嗚嗚”苗寨內突然傳來一道響徹天地的號角聲!


    阿康一驚:


    “苗王號!”


    隨後,毫不猶豫的,阿康朝那個方向虔誠的鞠了一躬。


    周禮津大奇:


    “十六寨各自為戰,群龍無首,哪裏又冒出來個苗王?”


    阿康搖頭:


    “我不知道,但這絕對是苗王號。”


    荒謬。周禮津心中這樣想,卻也不與這個年輕人爭執,他拍拍阿康:


    “去吧,迴去把李千戶換迴來,下一次見麵,我們仍是敵人。”


    阿康點點頭,心中嘀咕——阿明他們十六人,真的是被他給……


    他拱手,孤身離去。


    他走遠,周禮津坐迴位置:


    “好漢,真是好漢……左右!”


    “在!”


    “傳令各營,李千戶歸來後,立刻猛攻!”


    “大人,我看就不必打了罷。”


    周禮津發怒:


    “放肆!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江欽差已脫險,咱們何必繼續亂戰,徒增損失呢?”


    “放你的屁!江欽差被困在他們那勞什子禁地,隨時命在垂危!你卻說這種風涼話!再這麽沒規矩,本將把你軍法處置!”周禮津大怒,揪起這個親兵領子,發現對方甚為麵生,質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什麽職務?上司是誰?”


    “將軍消消氣,”那親兵捏捏周禮津的手,隨後塞過一塊牌子:


    “這是小人的腰牌。”


    周禮津接過一瞥,隨後猛的抬頭,呆若木雞。


    牌子上赫然寫著——


    秦麟天絕使,江笑書。


    …………


    一炷香後,苗寨大門。


    通報以後,千戶寨就騷動起來,片刻後,向依靈便領著人到來,他朝江笑書一指:


    “那就是江大哥。”


    江笑書聞言,躍陣而出,來到雙方中間。


    “在下想請諸位聽一段故事。”


    “有關大秦的永朔帝。”江笑書看向秦軍。


    “也有關向山天苗王。”他扭頭,麵對苗疆諸部。


    “百年前就已塵封的一段故事,今日方才真相大白……江某不才,願闡述一二,請諸君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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