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江笑書晃亮火折後,發現扯住自己手的,根本就不是人或著野獸。而是一團極其黏稠厚重的淤泥。


    江笑書低頭一瞧,自己的下半身已被淤泥吞噬,整個人正在不受控製的緩緩下沉。


    在河流繁密的叢林地區,常常會出現沼澤,表麵看上去與積水無異,可一旦貿然踏入,便會深陷其中,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逃出,最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深不見底的淤泥吞噬。


    據說在沼澤中溺死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幾種死法之一,之所以那麽痛苦,不單單是因為窒息或是沼澤中的蛇蟲猛獸。


    而是因為,你能準確的預見自己的死亡,但卻連一絲一毫也改變不了。


    後世有成語“無法自拔”,便是由此而來。


    而江柳盛三人現在麵對的境況,卻比陷入沼澤更加恐怖。


    這陷阱中的淤泥乃是特製而成,比尋常沼澤更加黏稠且難纏,好比江笑書先前,不過手掌被一塊淤泥扯住,他身為習武之人一時竟爾掙脫不開。


    三人在淤泥中緩緩下沉,而江笑書舉起火折子照了照四周後,更是倒抽一口涼氣——好狠的手段。


    看著困住己方的這個大陷阱,江笑書不由得想起了酒壇子。


    上麵的石板就像酒壇的“壇封”,被壇封蓋住的丈餘大小圓口,就是“壇口”,而從壇口往下,便是一個龐大的“壇腹”,呈圓弧狀延伸而下,非但十分光滑平整,而且足有四五丈那樣寬。


    觸發機關,石板被抽離時,這個殺人陷阱就開始全速運作。


    人自壇口落下,輕功卓絕者往往會試圖蹬牆,可牆壁在壇腹上,足有四五丈遠,又哪裏能蹬得到?


    隨後落入壇中,這不斷吞噬你的淤泥就足以讓大部分人九死一生。


    就算你武功卓絕或是有保命手段,掙脫出了淤泥,卻也萬萬別想逃離。


    順著壇腹用“壁虎遊牆”之類的武功固然可以爬上幾尺,可越往壇口爬,弧度便越陡峭,接近壇口時,人幾乎隻能倒附在牆上,可這世上有誰的功夫能僅憑內力倒吸在光滑的牆麵上呢?


    倘若不靠爬,靠跳呢?可壇口距離淤泥便足有一丈有餘,能跳一丈有餘的已是極少,更何況在淤泥之中,借力定然十分不便,實在是萬分艱難。


    縱然你輕功卓絕,足以跳出此陷阱,可跳到頂端時,你才會發現,小小的壇口早已蓋上了封,幾百斤重的大石板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咱們仨就像三顆被丟入酒壇的果子,可惜了,泡咱們的不是美酒,而是一堆又臭又黏的爛泥。”江笑書看著淤泥已淹沒了自己的腰部,無奈的打趣道。


    “怎麽辦?”盛於燼問道。


    江笑書搖搖頭。


    “你總有辦法的,不是麽?”盛於燼皺起眉頭。


    江笑書環起手臂:


    “嗯……現在隻有一個法子了。那就是等人來救我們。”


    “什麽人會來救我們?”盛於燼反問道。


    江笑書還未答話,柳伶薇卻開口了,原來她已醒了:


    “當然是朱少俠啊,他不是沒掉下來嘛,肯定會來救咱們的。”


    江笑書聳聳肩:


    “但願吧,說不定他那兒也遇見麻煩了呢。等到他來啊,咱們仨說不定都給泡包漿了,到時候拿去爐裏一燒,嘖嘖嘖,那可是貨真價實的人傭,值老鼻子錢了……”


    盛於燼看他一眼,並未答話。柳伶薇則嗔怒道:


    “還在瞎扯呐。”


    “瞧你說的,小爺我要是不瞎扯,還能叫江笑書嘛?”江笑書嘿嘿一笑,可發現這樣自己下陷得更快了,於是趕緊打住。


    “大酒壇”內,三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片刻後,江笑書忽然道:


    “柳伶薇。”


    “嗯?”


    “我問你,假如咱們哥仨今兒真交代在這兒了,你害怕麽?”


    “啊……我不怕。”


    “喲嗬?這倒挺意外的啊,我正想著,死前還能看你哭次鼻子,倒也挺有意思的。”


    “少瞧不起人了,我才不會哭呢,”柳伶薇白他一眼,隨後很認真的說道:


    “當初的約法三章可說過了,我一旦決定了,就不能後悔,雖然我平時總和你強嘴,但這一點我卻從來沒有忘記過。”


    柳伶薇指指江笑書:


    “我記得你原來是個很跳脫的人,可自從我來了之後,你卻天天要顧著我,連酒都喝不盡興,甚至連想那個長江下遊長安城的女人的時間都沒有……雖然我總是添麻煩,但你從來都護著我,不讓我受半點兒委屈。江笑書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大俠,也是我的榜樣。”


    隨後她又指指盛於燼:


    “你嘛,除了有時候神神叨叨的之外,其他時候都蠻好的,隻要你在我旁邊,我就什麽危險都不怕。而且這次我險些被人欺負,你竟然生那麽大的氣,寧可得罪整個苗寨也要給我報仇,真是謝謝你啦……先前我總叫你笨蛋盛於燼,你千萬別往心裏去,那隻是因為你有點神經,其實你好像還是蠻聰明的……”


    隨後她再指指自己:


    “你們看,我現在已經是個合格的女俠了吧?女俠為正義而犧牲,豈不是威風得很?我如果躲在餘杭的大宅院裏,一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所以,我幹嘛要傷心呢?和你們相遇然後走了這麽遠,咱們四處行俠仗義,最後在這裏共赴黃泉,卻也不枉這一生了……”


    “他娘的,離死還得好一會兒呢,這麽煽情幹嘛?”江笑書碎了句嘴,隨後感歎道:


    “嘖嘖嘖,聽見咱們柳女俠懂事了,我簡直比賭錢贏了還開心……雖然但是,我還是要糾正你,長安城在黃河的上遊,和長江呢,是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的。至於那個臭小妞兒嘛,以後有機會給你們講。”


    盛於燼言簡意賅:


    “格狗日勒,很好。”


    柳伶薇表情不悅:


    “就不能多說兩句嘛?我可是說了好多呢。”


    盛於燼搖搖頭——他更喜歡用行為來代替語言。


    “所以我們真的是沒法子了麽?”柳伶薇問道。


    江笑書反問:


    “你淤泥淹到哪兒了?”


    柳伶薇一怔,隨後道:


    “胸口。”


    江笑書點點頭:


    “等淹到肩膀的時候,會有人來救咱們,等著吧。”


    說完,他竟開始閉目養神。


    柳伶薇素來相信他的本事,聽他這麽一說,便半點也不擔心了,沒有繼續問下去。


    盛於燼卻十分不解:


    “你這麽肯定?”


    江笑書點點頭:


    “除了白癡以外,沒人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的,他們當中大概率會有人路過咱們頭頂的。”


    盛於燼不理解對方口中的“他們”是誰,但他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而是問道:


    “大概率?那如果發生了小概率的事……”


    江笑書悠悠開口:


    “那就選唄。”


    盛於燼側目:


    “選什麽?”


    江笑書指指腳底:


    “我猜的沒錯的話,腳底下的淤泥有近兩丈深,咱們三個疊在一起,正好有一個能活下來……所以,選誰來呢?”


    盛於燼點點頭,沒有再迴答他。


    江笑書忽然一笑:


    “你最好還是祈禱頭頂有人經過。雖然我知道咱們倆都挺有種,而且不怕死,但畢竟還是活著要有意思點兒……”


    “來了。”盛於燼突然說道。


    柳伶薇聞言立刻大叫起來:


    “救命,朱少俠,是你麽!”


    誰知頭頂的腳步略微停頓後,竟又繼續動了起來,柳伶薇大急:


    “朱少俠!快救我們!”


    撲通一聲,頭頂的人摔在大石板上,隨後一道聲音傳來,還帶著口音:


    “你是哪個?”


    江笑書一下便聽出這是錦官城的口音,而且又傳來了木箱摔在石頭上的聲音,他頓時便確定了頭頂之人的身份,於是出言唿喊,這才與司神醫通上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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