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宮。


    小皇帝看著左右分坐的薛破夜和嵐蕪卿,臉色有些不好看,低聲道:“嵐丞相,師傅,太後到底是維護朝廷,還是維護明月王?她怎麽先派人去刺殺明月王,迴過頭卻有不同意我們留下明月王,她究竟想幹什麽?”


    這也是薛破夜百思不得其解的。


    “老臣或許能為聖上解答其中的疑問。”嵐蕪卿神情肅穆,正色道:“但是解答之前,老陳必須懇請聖上降下之意,無論老臣說錯了什麽,聖上都不要介意。”


    嵐蕪卿這個要求雖然很奇怪,但是小皇帝已經毫不猶豫地道:“丞相放心,朕一直將您當成我的爺爺,所以爺爺無論說了什麽話,即使是嚴厲的話,都是為了朕好,朕雖然年幼,但是在師傅的教導下,是非還是分得清的,您盡管說,絕不會有人介意。”


    嵐蕪卿急忙道:“老臣不敢。”但是心裏卻很是感激,這個小皇帝將自己當成爺爺看,真是讓人感動啊。


    薛破夜臉上本來很嚴肅,此時卻不由露出笑容,這小家夥一句話即拉近了和老丞相的距離,又拍了自己的馬屁,可說是高明的很,而且聽著讓人舒服,這小子,前途無量啊。


    “老丞相,依你之見,太後為何要派人刺殺明月王?”小皇帝眨了眨眼睛,問道。


    “因為恨!”


    “恨?”


    老丞相點頭道:“不錯,因為太後心裏,一直恨著明月王。”


    小皇帝和薛破夜對視一眼,都感到有些奇怪,又問:“那為何太後又阻止我們留下明月王?”


    嵐蕪卿沉吟著,許久之後,才吐出一個字:“愛!”


    “愛?”小皇帝和薛破夜齊聲驚道。


    兩人糊塗了,因為恨要殺明月王,因為愛要阻止明月王留下,這愛恨之間,究竟有什麽說法?


    ……


    ……


    京都夜裏最繁華的地方,無出晶河畔,月光之下,銀波一般的水流閃爍著點點星光,隨著水波蕩漾,星光就像在清澈的晶河裏跳動著美麗醉人的舞蹈。


    晶河蜿蜒而流,兩岸歌舞升平,是京都最為休閑的地方。


    酒樓,粉樓,商鋪林立在晶河兩岸,而許多的京都年輕男女,為了表示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期待,都會在晶河放上紙船,晶河上紙船隨著微波的蕩漾,帶著希望搖曳著。


    順河而下,晶河西頭,卻顯得冷清得多,這裏的鋪子也少了許多,兩岸隻有幾家顯得頗為冷清的小酒家。


    莫離酒鋪是這幾家冷清酒鋪的其中一家。


    酒鋪裏沒有幾個客人,隻有三兩桌上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人,說著一些無聊的話題,一個店夥計站在大門處,機靈的眼睛左右張望著,似乎在等待什麽。


    明月王的馬車終於從遠處出現,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莫離酒鋪,小夥計看到車子,飛一般地奔進屋內,很快,從屋中出來一個矮胖的掌櫃,束立相迎。


    明月王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酒鋪的招牌,已經黃的木匾上寫著“莫離酒鋪”四字,他背負雙手,神情黯然,喃喃道:“莫離莫離,莫與卿離……這終是寫在紙上的東西……人生,何能如此?”


    “貴人在雅間等候!”掌櫃的恭敬道。


    明月王微微點頭,看著掌櫃,笑道:“十三年了……你看起來並沒有老,精神還是不錯。”


    掌櫃的歎道:“明月王還能記得我……即使是現在便死去,我也值了。”


    “我又怎能忘記這裏的一點一滴。”明月王苦笑道,打量了簡單的酒鋪門麵幾眼,迴頭道:“子玄,安道,你二人在這裏歇歇,不必陪我進去了。”


    二人稱是,左子玄湊近道:“王爺一切都要小心。”


    明月王淡淡一笑,道:“難不成她還要殺我?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了。”歎了口氣,緩步走進了莫離酒鋪。


    明月王顯然是對莫離酒鋪的構造極為熟悉,不需人引導,便徑自來到了酒鋪一處很不顯眼的竹門前,輕輕敲了敲門,就聽裏麵一個聲音道:“門沒關。”


    明月王長歎一聲,輕輕推開了門,走進了雅間,而後順手又關上了竹門。


    這是一個很簡陋的雅間,與平常意義上的精致奢華“雅間”判若雲泥,這裏所謂的雅間,不過是安靜而已。


    屋內,一名身著白裙的女子靜靜地站在一張字畫邊上,背對竹門,苗條而優美的背影微微顫.抖,她頭上披著白色的紗巾,蓋住了頭部,隻是那烏黑亮麗的頭,卻不因紗巾的掩蓋而失去光彩。


    明月王站在門邊,背負雙手,看著前麵那個美麗的背影,他的手兒竟然微微抖。


    “你還是來了……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我……!”那女子聲音如水波般平靜。


    明月王歎了口氣,道:“你不該讓我過來,這會讓你很危險!”


    女子淡淡地道:“危險?難道你不能護著我?你記不記得,十三年前,就是在這裏,你親口對我說過,要用一生來保護我,讓我幸福……你都忘記了?”


    明月王搖了搖頭,神色頗是痛苦,道:“敏兒……我記得……可是,我不能……!”


    女子緩緩轉過身來,輕輕掀開紗巾,露出一張極為秀麗的臉龐來。


    這女子竟然是太後!!!


    明月王看著太後,苦笑道:“你知不知道,京都有多少人會注視著我們,你這樣做……!”他還沒有將話說完,太後便冷笑道:“明月王是怕了嗎?是怕他們捉奸嗎?”


    堂堂太後,說出這樣的話,實在讓人震驚,可是太後的神情極為平靜,那雙美麗的眸子,卻是帶著深深的哀怨。


    明月王歎道:“你明知我的意思,又何必這樣說。”


    太後輕輕坐下,環視著雅間,輕聲道:“你看,這裏一點都沒有變,這張桌子,這些椅子,還有這幅畫,都是十三年前的樣子……我一直讓人保存著,你對我心狠,可是我……我卻一直想著你……!”


    “太後……!”明月王苦笑道:“到了今日,再說這些,還有用嗎?”


    “為何沒用?”太後反問道:“該死的已經死了,隻要你願意,我們就可以在一起。”


    明月王皺眉道:“太後,這些話是犯忌的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太後冷笑道:“犯忌?我一個弱女子,可不知道什麽是忌諱!”看著明月王,終於道:“他要留你在京都,你準備怎麽辦?”


    明月王皺起眉頭,沉吟著,並沒有迴答。


    “他身邊有嵐蕪卿,有薛破夜,還有劉瓊那個女人……你能鬥得過他們嗎?”太後淡淡地道:“你今天來,不是為了與我再續前緣,而是因為你知道,在京都,隻有我才可能成為你最有用的同盟……你不敢否認?”


    明月王在桌邊坐下,苦笑道:“敏兒,莫非你覺得我是貪生怕死之徒?莫非你真的以為,我今日來莫離酒鋪,是為了讓你幫我?”


    太後淡然道:“貪生怕死?你不是嗎?至於你今日來莫離酒鋪,除了要我幫你,我想不出其他理由。”冷冷地看了明月王一眼:“你去了西北以後,這十幾年來,迴京也有兩三次了,我派人約你,可是你從未赴約……直到今日情勢危急,你才過來,我隻能想到你是為了用我。”


    明月王沉吟許久,才道:“敏兒,我留下來……我想留在京都,留在六合院……我不管聖上是如何想的,我卻是真的想留在這裏,隻有這樣,我或許才能保護你……!”


    “十三年前你沒有保護我,如今卻想保護我?”太後泛起輕蔑的笑意:“就算你想保護我,你憑的是什麽?在京都,你除了那些不能當飯吃的名聲,你還有什麽?你拿什麽與他們鬥?”


    明月王皺起眉頭,沒有說話,太後接著道:“宴會上,我用潘塔武士去試探,後果你該看到了,那些人一丘之貉,你的竇將軍在西北勇猛無敵,但是在京都,小小的宴會上,他們就能讓你的將軍吞下無盡的恥辱……今天隻是一個小小的試探,你就該感覺到他們的詭計有多麽的陰險。留你在京,是他們精心策劃的陰謀……你的皇兄幫助他的兒子除掉了大部分的勢力,如今對皇權最有威脅的,便是你的雍州……不除掉你,你的侄兒可睡不安穩!”


    明月王歎了口氣,道:“我並不想爭什麽……!”


    太後冷笑道:“不錯,我差點忘記了,明月王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人。十幾年前,你放棄了皇位,放棄了京都,就連你的女人……你也放棄了,時至今日,你依舊還是那副德性。”


    明月王看了太後一眼,眸子裏充滿了痛苦,問道:“敏兒,潘塔武士雙拳打向我的時候,我心裏很平靜,如果那是真的,如果真的是你派他來殺我……我會很高興……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恐怕也隻有你了……!”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太後冷聲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準備怎麽辦?是想任人宰割,還是……你為刀蛆,人為魚肉?”


    ……


    ……


    泰和宮。


    嵐蕪卿閉著眼睛,沉吟許久,似乎是在理順思路,又或者是想用更為簡練的語言去敘說其中的故事,良久之後,才道:“說起來,明月王和太後是在十三年前認識的。那一次明月王自西北迴京,為的是給太皇太後祝壽,那一年是太皇太後五十歲大壽,明月王奉了先帝旨意進京。”


    太皇太後,即是死去的德慶帝之母。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明月王認識了如今的太後……!”嵐蕪卿看了小皇帝一眼,見他正認真地聽著,咳嗽一聲,繼續道:“明月王與太後郎才女貌,很是……嘿嘿……按照當時的情景,明月王是要娶當今太後為王妃的。”


    小皇帝和薛破夜對視一眼,這事兒還真是沒有聽過,小皇帝問道:“那為何後來沒有成王妃,卻成了皇後?”


    嵐蕪卿猶豫了一下,道:“老臣說過,老臣若是失言,還望聖上不要見責。”


    “老丞相但說無妨!”


    “當年明月王與太後恩愛有加,外人雖不得知,但是皇室中人大都是知道的。”嵐蕪卿說得很慢,似乎擔心忽略了什麽:“那一年的年前,皇後剛剛死去,後宮無主,按照皇室的規矩,明月王要成親,迎娶太……聖上,老臣鬥膽,先且直唿太後之名……迎娶韓敏,那是要進宮麵見皇後,由皇後主親的。”


    “但是後宮無主,皇後空缺,所以明月王帶了韓敏,麵見先帝,是想讓先帝主親,可是……!”嵐蕪卿苦笑著搖頭道:“韓敏長得與聖淑皇太後太像了,先帝一眼見到,便……!”他沒有說下去,但是小皇帝和薛破夜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聖淑皇太後,乃是小皇帝登基之後,一時間給自己的母親葉清瑤賜予的封號。


    毫無疑問,韓敏的外貌與葉清瑤有七八分相似,正是這個原因,德慶帝一眼見到韓敏,便將韓敏幻想成了葉清瑤。


    葉清瑤是德慶帝的一個夢,一個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人,韓敏的出現,讓一直深陷思念中的德慶帝精神大振,看到韓敏,就像看到了葉清瑤。


    德慶帝當然知道,韓敏這個人,永遠不可能成為葉清瑤,但是能夠像一幅畫一樣,充作葉清瑤的替代品,韓敏還是足夠的。


    像許多皇室一樣,兄奪弟妻的不幸事情生了。


    德慶帝為的不是美色,而是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可是這個帝王卻不去考慮,他滿足了自己的私欲,卻拆散了另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又或者說,德慶帝知道這樣會拆散別人,會讓明月王和韓敏都陷入深深的痛苦中,可是,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者,已經不屑去考慮這些。


    既然是最強的人,無論通過什麽手段滿足自己的私欲,即使傷害他人,那也是天經地義的。


    “明月王想必很不甘心。”薛破夜摸著鼻子道:“這麽多年,他能忍受下來,倒還真是有些本事。”


    嵐蕪卿擺手道:“憑良心說,明月王算得上是一個仁義君子,爭強鬥狠之心也是極淡的,也正是這個原因,先帝對他向來也是頗為器重……隻是情字一關,古來多少英雄好漢也是過不了的。明月王或許心中因為此事對先帝頗有芥蒂,但是老臣想,對此事一直心存怨恨的,韓敏或許是怨氣最重的。韓敏心中對明月王,想必是愛恨交織,當初明月王棄她去了西北,在她心中一定生下來很深的恨意……宴會之上,韓敏冷視明月王,那眼中的恨意可是假作不來的。”


    “可是後來太後又阻止我們留下明月王。”小皇帝皺眉道:“這是不是說,她的心裏還在愛著明月王?”


    嵐蕪卿撫著胡須,並沒有迴答,但是臉上的表情,讓人明白答案是肯定的。


    小皇帝看了薛破夜一眼,問道:“師傅,那你說他們會不會勾在一起?”


    薛破夜沒有迴答,反而問道:“聖上,你可知明月王如今在何處?太後又在何處?”


    “師傅,你的意思是?”


    薛破夜緩緩地道:“明月王一出宮,我便派人跟上了,在半道上,有人給他送了一封信,請他赴約。我們拿下了送信的人,問出了緣由,那封信,是太後派他送給明月王的信函……明月王的馬車如今去了晶河邊的莫離酒鋪!”


    “太後也在那裏?”小皇帝怒道:“她出宮了嗎?”


    “已經出宮,而且沒猜錯的話,她如今正和明月王在莫離酒鋪!”薛破夜摸著鼻子,淡淡地道。


    “她好大的膽子。”小皇帝顯然是怒了,堂堂太後,私會王爺,這事若傳出去,皇室的臉麵何存?朝廷的臉麵何在?


    “聖上不用著惱,這個時候,我們該考慮如何應對他們的聯盟。”薛破夜平靜地道:“太後不是傻子,她心裏清楚,這次她與明月王相會,我們一定會得到消息,明知如此,她還肆無忌憚前往,那是有恃無恐的,或許在她的心裏,早就覺得,有了明月王,就有足夠的本錢與我們對抗。”


    小皇帝冷笑道:“父皇在時,寵著她,如今父皇駕崩,她沒了靠山,所以害怕了……!”


    嵐蕪卿正色道:“聖上,明月王在京都的聲望很高,即使在朝中,依舊有不少官員對他很是敬重,若他真與太後聯手,事情卻很是麻煩了。”


    “麻煩什麽?”小皇帝淡淡道:“不就是一個王爺和一個女人嗎?朕有你們,難道還怕他們不成?”


    嵐蕪卿搖頭道:“若是兩個月後,倒也沒什麽,但是他們若在最近幾日便難,可就有不小的麻煩了。”


    薛破夜也有些迷糊,問道:“丞相,此話怎講?”


    “聖上如今雖登基大寶,但是還差兩個月方能達到親政年歲,換句話說,聖上如今還沒有親政,依照大楚祖訓,太後有權約束幼帝的年少輕狂,可以用後宮之威否決聖上的決議!”嵐蕪卿臉色有些難看:“如今聖上尚未親政,太後也就可以拿出這一條來約束聖上,勒令聖上放走明月王,否則……隻怕天下人都會暗地裏責備聖上不孝太後……!”


    “我靠!”薛破夜忍不住罵起來:“還有這種破規矩?”


    小皇帝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急問:“丞相,那我們怎麽辦?”


    嵐蕪卿沉思許久,才道:“要麽拖上兩個月,就說請明月王主持聖上的親政之禮,這一條合情合理,但是明月王若要拒絕,想必也是能找出理由的,而且他們一下子便能猜出我們是在拖延時日,這一條計策恐怕很難實施。”頓了頓,道:“還有一個法子,便是請三司六部文武百官在朝齊諫,要求明月王留京輔國,一旦有三司六部聯名折子,太後想利用後宮之位勒令聖上便要考慮一番了,那畢竟是與滿朝的政見相左,隻要禦史台出來幾個人彈劾太後亂政,那反而是一舉兩得了。”


    “二個法子好。”小皇帝和薛破夜齊聲道。


    嵐蕪卿苦笑道:“可是聖上要明白,這份折子,必須有三司六部的簽字按印,少一個衙門都不行,否則禦史台的禦史們是不能彈劾太後亂政的。如今明月王來京,以他的威望,三司六部的大臣們是否全部支持聖上,那可是誰也不知道了。”<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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