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這般的折騰過兩次,都是持續小半柱香的的工夫,中間間隔上一個來時辰。秦疏有第一次的經曆,知道熬過了那一陣慢慢也就好了,左右喚不到人,隻能咬牙強撐過來。後半夜倒是一直安安穩穩,但秦疏受了這兩次苦,不免提心吊膽,生怕什麽時候再發作起來,心裏總也不踏實,翻來覆去的再難以入睡,隻到清晨時才有些困意,迷迷糊糊的合了會眼。


    早上守衛送飯進來的時候,秦疏還在躺在床上沒有起身,昨夜腹痛連番發作,他的氣色自然好不到那裏去。這不過引得送飯的人多看了兩眼,將放了兩個饅頭的破碗擱在桌上,也就出去了。


    秦疏轉眼朝碗裏看了看,並非不餓,然而從床邊到桌前不過五六步的距離,他隻覺得身上發軟,勉強支撐著起身,卻連走過去的力氣也沒有。無奈之下,仍閉眼靠迴床上,隻等先緩過點勁來。


    正昏昏沉沉間,聽得有人輕聲喚他:“小疏?”猛然吃了一驚,睜開眼來,原來是青嵐站在床前,見他還睡著,分明有些擔憂。


    秦疏撐著床就要坐起身。喘了兩口氣,這才對著青嵐點點頭。一絲失望卻從他眼裏靜悄悄地掠了過去。


    “你要是不舒服,那還是躺著吧。”青嵐皺著眉輕聲道。秦疏如今的身份幾乎與囚犯無二,然而多年的習慣養就,仍舊不能容忍自己蓬頭垢麵示人。每天仍舊盡可能地將自己收拾得整澍清爽。然而今天一身皺巴巴的衣物穿在身上,頭發淩亂,顯然還沒來得及打理。


    秦疏覺查到他的目光,意識到自己此時形容狼狽。連忙拉了拉衣襟,抬手就要去挽披散的頭發。手抬到半空中之時,微微一頓,又放下來捂著肚子。


    “怎麽?”青嵐吃了一驚。


    秦疏也是心有餘悸,摸著肚子仔細感受半天,這才搖頭道:“沒什麽。被它踢了一腳。”話出口才驚覺當著青嵐的麵,說這樣的話未免不妥。


    青嵐同樣不自在,但聽他無事總是好的,看他麵色慘淡,似乎疲倦得很。他一來是受燕淄侯所托,二來對秦疏也有些憐憫。忍不住又問:“你怎麽了?”


    秦疏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如實道:“昨天晚上疼了兩次。”


    青嵐啊一聲,卻不便上前動手去摸,再說了,他就是動手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好來。呆站了一陣,這才道:“真要是不舒服,怎麽不叫人?”


    秦疏知他是一番好意,低下頭去輕輕歎了一聲,輕聲道:“外麵沒有人。”


    青嵐微詫,縱然秦疏如今身份不堪,但這些守衛敢如此玩忽職守也是膽大之極,等會兒少不得要找帶隊的追究,當著秦疏卻不好多說。隻得又問:“現在還疼麽”


    他的表情裏分明寫著擔驚受怕,秦疏自己也有些不妥的感覺,隻好呆呆的再摸了半天肚子。確定萬無一失才搖頭:“現在不疼了。”


    青嵐畢竟是還沒有成過家的人,更不用說熟知婦人分娩有些什麽征兆意外,燕淄侯告訴他的時間離現在還有一月有餘。之前他見過秦疏時有腹痛,秦疏自己都說沒事,他也就不去如何在意。而秦疏在這樣一個最為脆弱無援的時刻,僅有青嵐一個同自己並無多大關係的人來唬寒問暖,暗暗有些心酸之餘,反而覺得難堪,也不便向他詳細描述昨夜其中細節。


    若是按照平時,青嵐不便在這裏久待,看過他沒事便要出去。今天見他東西還沒來得及吃。走過去把那兩個饅頭拿起來。這幾日天冷,饅頭未必是出鍋就拿過來的,再加上在桌上放了已有一段時間,早已凍得如石頭一般。


    青嵐看看秦疏青白的臉色,暗惱這些人刻意怠慢,頓足道:“你等一等。”去廚下使了新好處,這才重新討了一碗熱粥過來。


    秦疏借這會兒工夫,將苦短的頭發擾起,坐在床頭,目光中頗有幾分感激。他這時也覺得得餓,接過碗來忽忽就喝了幾口。


    青嵐才道:“慢些……”


    秦疏手一頓,突然低哼一聲。他端著碗的手微微有些發顫。青嵐發覺他不對勁,還來不及將碗接過去,他已經失手將一碗熱粥打發。淋淋灑灑潑了半身。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然後露出極為痛苦的神情,抱著肚子歪倒下去。比較那毫無預兆的劇痛,他根本已經感覺不到燙了。


    青嵐從未經曆過這樣的場麵,近乎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弓起身子,似乎竭盡全力想將自己圈成一團。這樣的姿勢就是個平常人都不容易做出來。他還挺著那麽一個突兀的肚子,更是難以想像。他兩手緊扣在肚子上,手背上浮出淡青色的筋絡,力道之大讓人懷疑會不會將肚子當場抓破。這不過一小會兒的工夫,他連臉色都變了,緊蹙的眉心裏泌出密密的一層汗,這樣僵了半晌,終於忍不住低低的呻吟了一聲。


    青嵐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的想去扶他。


    秦疏雖然痛極,神誌卻還清醒,很急促的喘了兩口氣,這才斷熂續續掙出聲音來:“不要碰我……疼……”他自己卻疼得忍不住想翻身,掙了一掙,沒能夠翻過去。又抱著肚子蜷縮成一團,咬著牙關忍耐。


    青嵐試探著往肚子上摸了摸,隻覺得硬得像木石一般,仿佛衣服下的並不是人的血肉之軀。試著揉了揉,幾乎揉不動不說,秦疏更疼得從口中溢出斷續的呻吟,顫抖著喘息,可見這麽做並沒有什麽紆解的效果。


    青嵐到底還算鎮定,急急喚人。門外侍衛已聽得聲響,不多時就在門口探出頭來。聽青嵐讓他們去找大夫,兩人卻是相互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動。其中一人吞吞吐吐道:“請大夫?這個小的們可做不了主。”


    青嵐又氣又惱,突然看清兩人神色,倒是緩下口氣,隻道:“那也不為難兩位,請你們統領過來說話。”


    這下兩人答應得幹脆,當即有人過去傳話。青嵐眼看著秦疏在床上掙紮輾轉,偏偏又幫不上他什麽忙,隻能輕聲安慰兩句,聽著他呻吟的聲音漸漸壓抑不住,分明沒有什麽效果。這小半柱香的工夫過得如坐針氈。


    統領隨著那名侍衛過來,探頭看了看,朝著青嵐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說話。


    “他病成這個樣子,我要請個大夫過來看看,大人總不會介意吧?”青嵐不等他開口,搶先便道。


    這名統領臉上同樣露出遲疑之色,竟也有些為難的模樣。


    這樣的地方關押的多半是要犯,有的甚至是皇親國戚,身犯重罪是一迴事,卻也容不得隨便什麽人都能糟蹋。這裏邊若不是有什麽人的意思,這些侍衛昨夜敢這樣玩忽職守,刻意為難?統領又怎敢放任下屬?而不怕出了事追究自己職責?眼下見這幾人的神情,青嵐心裏大約也猜中幾分。


    那位允諾過燕淄侯不會動秦疏,卻不代表就沒別的方法。如此不聞不問,也算不得違背誓言。想必以秦疏如今的狀況,隻須放任不管,老天早晚也會替他將這眼中釘連大帶小一同撥去。將來縱然易縝責怪,那位也有的是坦蕩蕩的話說。


    想到自己得和那位作對,青嵐也有些忐忑,然而轉頭看著秦疏輾轉呻吟的瘦弱背影,又橫下心來,無論如何,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疼死。一臉及此,他臉上也不露什麽神色,對統領道:“侯爺走之前吩咐過,讓仔細照看著他。如今若是出了什麽事,迴頭你同侯爺交代去?”他知道統領未必會吃這一套,緊接著就道:“我就隨便尋個大夫來給他看看,也算是盡了人事。若是有誰追究,我擔著就是。”


    統領又想了一番,這才點頭。


    青嵐鬆一口氣,雖不放心,也隻得請一名侍衛照看一會秦疏,自己親去尋人。


    以那位的態度,情知太醫是指望不上了,好在侯爺稱得上先見之明,讓他事先找了靖安。為備不時之需,住在離此不遠處憑了處院子暫住,靖安孤身一人,搬家也方便,對這番安排並沒無異議。如今也算是排上用場。


    這一去一迴之間,也花了小半個時辰。兩人到時,秦疏疼痛暫緩,正昏昏沉沉睡著。汗濕的額發貼在臉上,越發襯得麵無血色。守著他的士兵如同青嵐一般束手無策,隻是替秦疏蓋了一床被子,在一旁看著防止他疼痛翻滾中從床上掉落下來。這人顯然也有些怕秦疏死在自己守著的這當口,見到青嵐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急忙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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