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宣那敢說好,忙道:“……別再把我當東西橫著放。”卻不知易慎為他百般算計,其中一條打算,便是押了他迴京路上徐徐圖之。


    說著,坐直起身來,秦疏由他安坐在身前,提韁要走,一人匆匆奔來,從後喚他:“小疏……”


    梁夫人隻看了少宣一眼,目光憂慮,隨即定定落在秦疏一人身上:“當真要走。”


    “是的。”秦疏卻不好對她冷淡,在馬上略略欠了欠身子,一頓又道:“同來的侍衛都留給你了,自己萬事小心。”


    梁夫人微歎口氣,把手中一個小包遞上來:“路上千萬小心。”


    秦疏點頭稱是。少宣看看兩人,因他離得近,隨手就接過來,


    梁夫人又道:“都是你從前喜歡吃的……”似乎還有道不盡的叮囑,然而想一想,偏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秦疏拱手作別,催馬就走。


    少宣迴頭,見梁夫人還站在原地張望,一麵忍不住去解那包裹,見都是些甜點之類。一麵問秦疏:“梁夫人怎麽知道你喜歡吃什麽?”


    秦疏聽如不聞,並不作答。少宣無趣,見秦疏也不攔他,自己揀些糕點胡亂吃了,勉強算是晚餐。


    眼見再拐一道彎,便是城門口,突有一人穿出攔在馬前。


    破軍認得這人是豐陽一名官吏,雖不曾多話,卻是方才數人之中。


    “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秦疏和聲問道,袖中暗扣著刀柄。


    “使君是否覺得我等貪生怕死?”這人文士模樣,說話卻頗為直接。“可豐陽城防缺實,軍隊疏鬆,若有戰事,隻怕難以護得一方百姓周全。”


    “大人不必多說。”秦收無意同他多說,提韁要走。


    這人卻急了,搶上前一步:“此事並非是推諉,豐陽軍備實在……實在不堪一戰。”


    秦疏靜靜看他,這人稍一遲疑,低聲道:“我國太平多年,軍戎鬆懈,全無實戰經驗。百姓早已不知戰禍。官員朝庭都不以為意,從來不在此事上下功夫,軍餉給的有限,若是再暗中受些盤剝,不過勉強維持,豐陽早不是百年前強兵黷武之地。就連軍中刀兵弓箭,殘存腐壞的也不在少數……”見破軍神色不豫,忙又道:“……上一任時,便也是這般情形……若能與北晉交好,不到萬不得已,這戰還是不要打的好……”


    秦疏目光越過他,看向不遠處城頭,昏昏一盞燈籠,照見著城牆上青苔蕨草,零仃兵士巡邏,不過是作作樣子。他白日前從豐陽城門出進來,早見識過所謂守城兵士所謂軍紀,七零八落,全無半分可取之處。自然也知道他所言非虛,澤國鎖國自守多年,百數年全無戰事,上上下下重文輕武的風氣由來以久,貴族官員隻知享樂,克扣軍餉軍紀疏散之事,隻怕早在幾任之前便是如此。


    但不堪至此,仍舊出乎原本的意料,原想真有變故,總能抵擋個三月半載,如今看來,竟連一戰之力也全無。被人一語道破,當真痛心疾首。秦疏微微一怔,朝這人微微一躬身:“我記下了。然而……”——然而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國難當前,豈能妄存苟且偷安之意。但想了想,人各有誌,這些話也不必同他說。收聲作罷,再不理會此人,叫開城門,連夜趕出城去。


    出城門行了數裏,棄官道另尋小路。少宣坐在馬上早已東搖西晃的睜不開眼,全仗秦疏拎著才沒有跌下馬去。


    秦疏滿腹心事,倒也睡意全無。這一路不便點燈,但月色清明,照見一片水銀樣的沉寂河山,偶見三五村落,在夜色中安寧沉睡。頓時將那一腔孤憤消沒,百轉千迴之下,隻餘愁緒萬端。


    然而國家積弱百姓怯懦,如此厚積薄發狂瀾難挽,非一人一時之力可為。但身在其中,總要一盡臣子本分,盡人事而聽天命。他暗自思量感概一番,終將心思放到少宣上來。


    此人縱然瞧來再怎麽不濟,看這情形也有三分不似作偽。他若是北晉派來的幌子,作為挑釁的借口,不論是否把他交還出去,北晉一樣會借機生事。倒不如就把他當作北晉太子,送抵桐城為質,或者可牽製北晉,隻求緩過這一年。


    其實看北晉來使的意思,大是擔心澤國將少宣當作奸細一殺了之。隻不過少宣不成氣候,以至自跌了身價,北晉泱泱大國,太子如此德行,委實難於服眾,也怪不得秦疏質疑。


    唯今不論真偽,隻有先把他當一尊真神供著。


    於是盡管這二天走的都是僻靜小道,一路換了布衣掩人耳目,破軍對少宣仍算是照應周全。少宣從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路上偏僻錯過宿頭野宿之時,食住需得自己動手,他團團圍著看秦疏一個人張羅,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隻是對於秦疏寸步不離這一點頗為不滿。


    看秦疏這幾天對他算是和顏悅色了,也沒有動軋要打要殺的,少宣膽氣也跟著壯。這天對秦疏使性道:“是不是我沐浴更衣你也要跟著?”


    轉身走出兩步,果真見秦疏沒有緊跟上來,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再走兩步,想一想覺得秦疏對自己總算照應得不錯,這話裏語氣有些大不客氣,有些愧疚,迴過身來小聲道:“你功夫這麽好,我又逃不了,再說我也不逃。你也不用……”


    話沒說完,瞧見秦疏目光淩厲清亮,正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不由一驚一怔,還來不及住口,飛來一物落入口中。秦疏搶上前一步,抬手住他下巴上輕輕一托,沒等他辨出味道,這物就下了肚。


    少宣白著臉,呸呸吐了半天,那還吐得出來。始作俑者在旁看他咳得辛苦,過來好心給他拍拍背。被他一把揮開。


    “你給我吃的什麽?”少宣淚汪汪瞪著秦疏,神情緊張,如同受了驚的小獸,縱然張牙舞爪也是徒有其表。


    “也沒什麽。”秦疏站在一旁,若無其事。“你反正也不逃,迴到桐城也用不了幾天,十天半月之內總不會要了你的性命。”


    少宣啊的一聲,怔了一怔。跳起來捉著秦疏:“解藥呢?我不逃就是了。”


    秦疏任他揪著,緩緩說:“我沒有。”見少宣神色大變,又出言安撫。“隻等到了京中,定會給你。”


    少宣恨恨,卻無可奈何,又追問秦疏這是什麽毒藥。也不用秦疏編排嚇唬他,少宣先把從前聽說的種種宮中傳聞在腦中過了一遍,自己嚇自己也夠嗆。隻嘀咕著自己好歹玉樹臨風,可不要最後口歪眼斜全身腐爛的掛掉。


    秦疏聽著他小聲喃喃,還能端著個微笑的模樣不動如山,隻嚀囑他不想死就快些上路。一邊暗自多加留意四周動靜,果然沒有步步緊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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