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話雖如此,這血卻還在流。


    宋氏伸著手顫巍巍地覆過去,眼淚撲簌而下,慌得失了神,不知如何是好。汪仁倒淡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說著“當真無事”,另一隻手便在同時握住了那把剪子,想也不想便拔了出來,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剪子尖尖的頭上沾著殷紅的血,陡然被拔出,上頭的血還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了幾滴。


    宋氏大驚失色,慌道:“我讓人去請大夫來!”


    鹿孔夫婦跟著謝姝寧走,又為了能就近照料燕嫻,早就在燕淮二人成親時便一道搬去了東城。這會若去找鹿孔來,北城跟東城可還隔著好長一段路程,等到人來,這血也不知流了多少了。宋氏自是不再考慮派人去東城找鹿孔,隻轉身就要跑下去打發人出門就近去請個大夫來。


    好在這傷雖則想著嚇人,可到底是皮肉傷,不是什麽疑難雜症,尋常大夫也可治得。


    宋氏仔細迴憶著離此地最近的大夫身在何處,一邊提了一角裙子匆匆就要走。不曾想她腳下的步子才剛剛邁開,大半個腳掌還未曾來得及落地,她的手腕便被隻微涼的手給扣住了。


    腳掌落地,她頭也不迴,說著:“還在流血呢,你別動。”一邊一臉焦急地要走,可她偏生又擔心著汪仁的傷口,不敢用力掙紮,見身後的人並不鬆手,隻得轉過身去,急切地道:“怎麽不鬆開?”


    汪仁卻在笑,笑得一雙桃花眼都彎了起來,揚著嘴角說:“你別走。”


    “胡鬧!”宋氏見他根本不當迴事,不由得急得愈發厲害,都被剪子戳了一個洞還笑成這幅模樣,難道便不知疼?她忍不住輕斥,“快些鬆開,我去去便迴。”


    汪仁卻還是不肯撒手,反倒拉著她的手將她往迴拖了些。


    宋氏則擔心他動作間會碰及傷口,也不敢違逆,隻得順著他的動作將步子給收了迴來。


    “府裏應該備了金創藥的,讓人打了水來,我自己瞧一瞧就是了,不必請大夫。”汪仁笑著搖搖頭。


    倆人站在花架子前,近旁無人,宋氏若要下去使人請大夫就勢必要走出他的視線。然而眼下這會,他哪裏舍得瞧不見她,便隻是一會也不成。他就是不肯鬆開她的手,宋氏也被弄得沒了脾氣,偏偏心裏頭又擔心得要命,眉頭便皺得極緊。


    眼瞧著同往常不同,似是上迴她知道舒硯跟惠和公主的事要發火的模樣,汪仁急忙努力將麵上笑意收斂了些許,依依不舍地將手指一根根慢吞吞地鬆開,而後才小聲說:“真的沒有大礙……”


    宋氏用來修剪花木的剪子,雖然鋒利,可卻隻是小巧玲瓏的一把,紮也紮不了多深,傷口淺著,並不是大傷。


    這疼,於汪仁而言,當然也根本算不得什麽。


    但宋氏瞧著卻覺肉疼,又想著這剪子是拿在自己手上戳著了他的,可不就是自己傷著了他,免不了心中愧疚,聞言遂放軟了聲音,道:“你先下去歇著,我讓人取藥來。”


    語氣溫柔,似春風拂麵。


    明明站在初秋的天光底下,汪仁眼前卻仿佛春意滿庭,暖意融融。


    他飛快點了個頭,應道:“好。”然而話音未落,他又急急補了句,“你快些來。”


    倆人還有許多話不曾說開,全叫這把破剪子給耽擱了。如是想著,他不悅地垂眸看一眼被自己擲在花架下的剪子,蹙了蹙眉。轉瞬,他又將臉麵向了宋氏,抬眼微笑。


    宋氏不知他心中所想,隻想著他可算是應了,便催了他一句趕緊去歇著,便扶著他往外頭走。將將就要走至廊下時,汪仁突然悄悄地將胳膊從她手裏抽了出來。事情還未定,叫府裏的人瞧見了,總對她不好。他便側身對宋氏溫聲道:“你去吧。”


    言罷,他自己用宋氏的帕子捂著傷口向前走去。


    宋氏朝著他的背影看了兩眼,才迴過神來,匆匆招唿了玉紫來,吩咐道:“去把原先鹿大夫留在府裏備用的金創藥都取來,再讓人燒了水快些送過來。”


    玉紫先瞧見的汪仁,還疑惑了下他是何時來的,但汪仁一向神出鬼沒慣了,她也就沒做他想。


    “您傷著哪了?”但此刻聽到宋氏要人去取金創藥出來,玉紫不由得先吃了一驚,趕忙丟開了手裏的針線活就要上前查看。


    宋氏急忙擺擺手:“沒有沒有,你隻管讓人速速去辦便是。”


    玉紫見狀雖心有疑慮,但仍快速地退了下去。


    因宋氏要得急,隻過片刻,玉紫便領著人捧著熱水跟藥箱迴來。


    宋氏在裏頭聽見腳步聲跟旁的響動,便扭頭問汪仁:“需不需要喚了小五來?”汪仁方才來時身邊並不曾帶上小六幾個,北城宅子裏懂這些的人也就隻有個小五,若要幫著上藥,還是叫了小五來比較妥當。


    汪仁卻已撤了帕子,低頭看了幾眼上頭的血,道:“上藥這事也是我自己做慣的,不用他。”


    聽他這麽說,宋氏也沒了法子,隻得依了他的話起身撩了簾子往外去,吩咐玉紫幾個將東西送進裏頭,又叫住了玉紫輕聲叮嚀:“再使個人往東城去,就同阿蠻跟姑爺說是印公傷著了,且讓鹿大夫過來瞧一瞧。”


    玉紫詫異,“印公傷著了?”


    “嗯,快些去,莫要耽擱。”宋氏催促了兩句,也不知怎麽同人解釋汪仁這傷的由來,便也不提這事,隻讓玉紫快去。


    玉紫被她一催,還當是什麽大傷,當下哪裏還敢耽擱,提了裙子沿著廡廊一路小跑著出了二門,指了個平素跑腿最穩妥機敏的小廝便讓人牽了馬速速往東城去,立即將鹿孔給請迴來療傷。


    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玉紫是太太跟前最得臉的大丫鬟,在出了閣的姑奶奶麵前亦相當得用,她吩咐的事,又催得這般急,小廝當然也不敢耽擱,一得了話便飛也似地跑了出去,不多時就駕了馬車往東城趕去。


    一路上,馬車叫他趕得飛快。


    等到東城時,這馬跑得直喘氣,打著響鼻立在宅子門口,累著了,趕車的小廝則連手裏的馬鞭也忘了擱下便上前去叩門。


    守在門邊上的護衛見著他,眯了眯眼睛,將人認了出來,知是北城來的,其中一人便立即往裏頭去知會主子。


    消息一道傳得比一道急,偏生誰也沒說清楚汪仁到底傷成了什麽模樣,等謝姝寧跟燕淮聽到消息時,心裏頭可都認定汪仁出大事了。好端端的,他怎麽會突然受傷?燕淮尤其心驚,他沒多久之前才同汪仁一塊吃了酒,說過話。怎麽才一會工夫,就受傷了?


    謝姝寧卻不知這事,聽到汪仁受傷也是急,連忙讓人去叫鹿孔拎了藥箱往北城去,吩咐妥當,她又讓青翡給自己取件衣裳來,一麵對燕淮道:“也不知傷得如何,又是在娘親那,我得過去看看。”


    “先別急,我陪你一道去。”燕淮心頭惴惴,想著既是在北城,便說明先前汪仁同他說過的話並不假,可他怎麽就受傷了呢?難道……是被嶽母大人……可嶽母性子溫和,怎麽也不大像是會動粗的人……


    他安慰著謝姝寧,“以印公的身手,應當也隻是小傷而已。”


    謝姝寧雖也這般想,可乍然聽聞這般消息,心裏還是如有驚濤席卷而過,難以平靜。


    夫妻二人略收拾了下,便同鹿孔一起出發往北城而去。


    這一路,馬車又是疾行。


    謝姝寧被顛簸得有些頭暈,靠在燕淮肩頭上,輕聲喃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不知印公是怎麽受的傷。”


    燕淮小心翼翼用隻手墊在她後腦勺,以防身子搖晃不慎撞到車壁上。


    他略一想,沉吟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哦?”謝姝寧闔眼靠著不動,手摟在他腰上,“什麽事?”


    燕淮輕聲說:“印公的心思,你可曾察覺過?”


    謝姝寧微微睜了睜眼,狐疑地問:“什麽心思?”


    “他……”燕淮看著她,還是禁不住遲疑了下,可這事瞞著她,總也瞞不了一輩子,拖得越久便越是難以處理,“我記得你曾同我說起過,印公跟嶽母原就是故識。”


    謝姝寧有些琢磨出味來,索性坐正了身子,“你是說……”


    “他似乎一直都念著嶽母的好。”


    話說到這裏,已夠分明,不必說得再直白了。


    燕淮仔細注意著她的神色,卻見謝姝寧先是眉頭一皺,麵上現出兩分驚訝來,轉瞬就鎮定了下來。


    她歎口氣:“你瞧出來了?”


    燕淮不由訝然:“難不成你原就知道?”


    “你都瞧出來了,我自然也隱約猜到過些……”謝姝寧低聲呢喃著,想起在宮裏頭初見汪仁的時候,“我頭一迴見到印公時,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另一個人。我一開始隻覺奇怪,可後來知道了那樁往事便明白了。”


    燕淮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這些事,不覺微驚。


    謝姝寧就輕輕笑了起來:“你一定在想,這麽大的事,就算沒有憑證,我也不該當做什麽也沒察覺是不是?”


    燕淮頷首。


    “我娘她,這輩子被傷透了。”謝姝寧眼神漸露悵然,“她在惠州時,我無時無刻不在想,遇到了這樣的事她是不是還能平安康健地活下去,是不是還能覺得快活,覺得日子仍有盼頭。我一直很擔心,可當娘親從惠州迴來時,我卻發現,她很好,比我想得好上千百倍。”


    “可這裏頭若沒有印公相助,隻怕她也是撐不住,終究要變得形容枯槁……然而她迴來時,瞧著卻鮮活又有生氣……”


    “多好,比起過去,我更樂意瞧見這樣的娘親。所以隻要她覺得有印公在更為自在安心,我自然也就安心。”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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