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熟了,花生仁倒還是硬邦邦的。


    汪仁嚼也沒嚼,整個就給咽了下去,連滋味也不曾嚐出來。他麵上鎮定自若,啟唇道:“味道不錯。”


    一眾人聞言皆長鬆了一口氣,卓媽媽幾個立時就著寓意長生果的花生仁說了一籮筐吉祥話。


    場麵氣氛祥和,在通明的燈光下現出一種現世安好的溫馨之感。謝姝寧細細咬著熱騰騰的餃子,心裏莫名有些酸澀,又帶幾分歡喜。如果人這一輩子,時時都能過這樣的日子,該有多好。


    安寧,和樂。


    這頓餃子吃盡,距離大年初一清晨的日頭升起,也就沒有多久。左不過個把時辰,捱不住的就都下去歇著,熬得住的索性便不睡了,隻等著天亮了好放開門爆仗,沾個喜氣。汪仁吃完了餃子,仍舊還留著,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宋氏也沒有要趕人的意思。謝姝寧倒是有心趕汪仁迴去,但吃一塹長一智,汪仁的性子她經過這麽多次,早就心中有數,哪裏敢當著他的麵下逐客令。


    結果宋家幾口人,誰也沒敢去歇著,隻陪著汪仁坐著閑話。


    說是閑話,可同汪印公,又豈是能扯了家常來說笑的。他今日似是倦極,話也極少,麵上也不大笑。眾人便以為他近幾日忙壞了,這才沒了什麽精神。殊不知,汪仁這會心裏翻江倒海般,在拚命掙紮著問自己,是走還是繼續坐下去。


    前半夜,他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盯著燭火看了又看,隻覺漫天的寒意朝自己撲來,冷的人直打哆嗦。他便坐不住了,索性身披厚氅推門而出,站在簷下看了幾眼天空。一朵接一朵的煙火在半空炸開,火花劈裏啪啦作響,像天際墜落的星子,朝著下方直直滑去,不到半途已是冷了滅了。


    煙花易冷,人生苦短。


    外頭的熱鬧喧囂,萬家燈火,皆同他沒有任何幹係。


    孤獨而不自知的人,唯有在這樣舉世歡慶、合家團圓的日子裏,方才知曉自己那幾乎深入骨髓的孤獨無助。


    他霎時便起了心思,等到迴過神來,人已到了宋氏一家的宅子外。靜靜佇立在暗夜中的宅院,在那一瞬間,深深鏤刻進了他的心肺。他鬼使神差地抬手叩響了門,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桌前,提箸吃了餃子。


    似乎,他也是他們的一員,也是這宅子的一位主子。


    然而等到吃完了餃子靜下心來,他心中就開始十分的不自在。天知道他趁夜跑到人家宅子裏吃餃子,是何等行徑!


    好在他同宋氏一家人早就極為熟悉,今夜這般雖然古怪,但並不十分出格。


    尤其眾人都拿他當性子古怪、喜怒無常的人來看,旁人趁夜上門蹭吃必叫人心生疑竇,但換了汪仁汪印公,大家夥不由就覺得自如了。


    漏壺裏的細沙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流淌著。


    熬到寅時左右,一眾人就不禁哈欠連天,各自捱不住了。


    謝翊跟舒硯是早早就去睡了的,宋氏也漸漸發困,上下眼皮打著架。謝姝寧倒是睡意全無,在一旁發覺了宋氏的異狀,便起身吩咐玉紫幾個,隨她一道送宋氏迴房歇息。


    等到她從母親房中歸來,卻發現暖閣裏已經空無一人。


    汪仁前一刻還麵無表情地頷首應好,並無去意,轉個身他就已經走的無影無蹤。


    謝姝寧無力扶額,讓人四下找了一圈,果真不見汪仁,便就也自己迴去歇息了。誰也不知道,叫她遍尋不見的汪仁,這會正在她娘的屋子裏藏著。鬼魅似的人,躲過眾人的視線,悄悄進了宋氏的屋子,正正經經當了一迴“梁上君子”。


    眾人都倦了,宋氏便也將玉紫幾個打發了下去,自叫她們休息去,不必在近前候著。


    故而內室裏很快便隻剩下了宋氏一人。


    汪仁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將自己這毛頭小子、登徒子似的行徑都歸罪於了夜間吃的那兩杯酒。


    他心道,自己定然是不勝酒力醉了。


    可才區區兩杯酒,一個號稱千杯不醉的人,又豈會真醉。


    正月的淩晨,他是窩在房梁上度過的。逼仄的角落裏,他卻歡喜的幾乎要睡過去。


    直到雞鳴時分,眾人起身,於庭前燃放爆仗,他才在喧鬧中悄悄離開。玉紫進來喚宋氏起身時,房梁中早就重新變得空曠。


    巨響過後,三聲開門爆竹燃放完畢,庭前鋪滿散碎的紅紙片,好一副滿地紅。


    卓媽媽幾個老人兒自然就又立刻揀了吉利話兒來說,聽得人一大早便心情愉悅。


    此時的顯貴紳衿之間流行“飛帖”拜年,家主並不親自出門,隻譴了仆人四處派送賀柬。原先在謝家時,這些應酬難免也是缺不得的。而今他們自己獨門獨戶,又沒準備在京裏長留,一切就都變得輕鬆方便起來。


    謝姝寧隻準備著初三那日親去燕家,見見燕嫻,順道再同燕淮商議吉祥跟圖蘭的親事,以示莊重。


    於她而言,圖蘭並不隻是個婢女,因而圖蘭的親事,也是絕對敷衍不得,隨意不得。


    正月裏忌諱多,眾人也都努力小心謹慎著,免得犯了忌諱,倒黴一整年。卓媽媽時刻在旁提點著,恨不得渾身上下都長滿眼睛好盯著全家人看,免得叫人動了針剪,摔壞東西。好在一晃三日,在卓媽媽的嚴防死守下,府裏連半點忌諱也沒犯,卓媽媽這才略略安心了些。


    去年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事,忙的叫人應接不暇,差點出了大禍,卓媽媽都歸咎於了去年正月裏,圖蘭無意說的那句話。


    謝家三房的廚房臨近大街,也不知從哪溜進來一隻野貓,叫眾人一頓好找,終於才逮住了它。正巧叫圖蘭給撞見了,她下意識就張嘴說了句,“拎出去放生吧,千萬不要打死了。”


    正月裏說“死”這等不吉利的字眼,乃是大忌諱。


    所以卓媽媽今年的首要任務就是盯緊了圖蘭,惹的謝姝寧哭笑不得。


    到了初三這日,謝姝寧領著人親自去了趟燕家。


    緩過年,吃了幾帖鹿孔配的藥,燕嫻的精神略好了些。但這些藥終究隻是治標不治本,她依舊病歪歪的,見了謝姝寧就自嘲自己是藥罐子,大過年的連隻肉餃子都不曾吃過。她的飲食以清淡為佳,肉餡的大餃子,是萬萬吃不得的。


    謝姝寧知道她是故意說了這話來緩解氣氛的,也就順著她的話抱怨了幾句守歲的那頓餃子不像話,差點害得她將銅錢都給吞了下去。


    燕嫻聽著,咯咯發笑。


    二人說了一會話,謝姝寧才去前頭見燕淮。


    燕淮的精神倒看著比妹妹的還差,神色冷凝,似一刻也不曾放鬆過。謝姝寧猜測著問道:“那夥子人的來曆,仍舊沒有線索?”


    他搖了搖頭。


    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京都的角角落落裏都安生得很,沒有絲毫異動,連過街的老鼠也難尋出一隻來。


    除夕夜裏的那場雪,更是遮掩了一切。


    自然,他們心中都很清楚,人隻要還活著,就不會消失。那群人,眼下隻是藏匿在了何處,暫且蟄伏了。上迴損了幾名人手,他們定然也是傷了元氣。


    謝姝寧暗歎一聲,同燕淮提起圖蘭跟吉祥的親事來。


    這事是前些日子就寫了信略提過幾句的,因而燕淮心中也早已有數。


    他麵上總算有了些笑意。


    這樁親事,可算是近年來,最大的一件喜事了。


    大家的心思也就都擱在了這上頭,一過完年就忙碌了起來。尤其是卓媽媽,更是日日拘著圖蘭不讓她往外頭跑。圖蘭哪裏忍得住,仍舊是時時往吉祥那去。卓媽媽管不住她,氣得直要揪她的耳朵,耳提麵命成親之前,不準再去見吉祥。


    婚前男女雙方不得見麵,是一直以來的規矩。


    圖蘭卻不聽,一見卓媽媽說規矩就道她不是西越人,西越的規矩擱在她身上不起作用,聽得卓媽媽是好氣又好笑。管了幾日仍是管不住,幹脆就也真不去管她了。


    時至初五,吉祥得了鹿孔的允,收拾行囊帶著一大堆的藥,迴了燕家。


    圖蘭不在意禮俗規矩,他可是在意的。


    結果他這一走,圖蘭心中不舍,又不便日日去燕家見他,自他走後就日日唉聲歎氣。


    不過很快,府裏忙得人仰馬翻,圖蘭也被扯著去量身做嫁衣,還被逼著用拿劍的手硬換了針線紮了朵歪七扭八的小花出來。卓媽媽笑稱,按理這嫁衣是該新嫁娘自己繡的,但圖蘭焉會做衣裳繡花,便隻繡這一朵意思意思就可。


    但時間說寬裕卻委實不夠寬裕。


    卓媽媽、玉紫幾個都抓緊時間一道把心思放在了嫁衣上。


    謝姝寧則忙著幫圖蘭準備嫁妝,心中時時倒生出一股嫁女的心情。


    燕家那邊雖則沒有他們這邊忙的熱火朝天,但也是忙碌的。其中更以如意為甚,因了這事,他還要抽出空來督促燕淮早日娶妻,著實不容易。


    燕淮聽了幾遍,叫他纏得頭疼不已,索性躲了出去。


    時人初一至初五拜年,過了初五,就算是“拜晚年”了。他就趁著初五這日,去了萬家見外祖母。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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