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攏共隻有兩個女兒,她的長姐已經出嫁,家中隻餘下了她一個,更是被父母放在手心裏疼寵。


    她幼時,未出繈褓,便已同燕淮定了親。


    但經年來,她時常聽著母親叨念這件事,因而她一早就知道,不管同她定了親的那個人,究竟是叫燕淮還是燕貓燕狗,都並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她的未婚夫婿,是成國公府的世子。


    世襲罔替的人家,能嫁給世子,未來就是國公夫人。


    於她,於溫家,都是一件大好事。母親毫不避諱,總是衝她直言這些事。因她將來不管怎麽樣都要嫁進燕家來的,她來日總是要麵對燕家的人,麵對小萬氏的,所以母親一早,就開始教她。


    尤其,她一直都知道,母親瞧不上小萬氏。


    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有嫡出的妹妹上趕著去給姐夫做填房的?又不是那小門小戶出來的,丁點不講究。一個嫡出的女兒,即便容貌普通,樣樣平平,那也是一塊值錢的寶。


    故而,溫雪蘿對昔日母親說過的那句話記得牢牢的,始終言猶在耳。


    母親說,萬家不要臉麵,小萬氏更不是好東西,她將來若進了燕家的大門,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小萬氏。


    繼母再好,那也是後娘,萬不能掉以輕心。


    母親一句句說給她聽,但她聽得漫不經心,左耳進右耳便出了。


    就連母親身邊的嬤嬤也無奈歎息,到底還是年紀小。


    這話,從她七八歲上下,便一直被人說到了最近。好在她終於日漸長大了,對母親口中的話,也有了全新的理解。


    但可惜的是,她仍舊無法將那些事放在心上。


    她隻是個才過豆蔻的姑娘,偷偷看了幾冊話本子,就滿心幻想著未來夫婿樣貌的小丫頭。平日裏一同玩鬧的幾家小姐,都還未曾說親,每每聚在一塊,便總是三五不時地說些不著調的話,談論京都的世家子弟。


    人人,都在期盼著自己還未到來的親事。


    而她,不必同她們一樣胡亂期盼。


    她從會走路會說話時便知道,自己是要嫁進成國公府的。


    可正是因為如此,她對燕淮的長相、脾性、聲音,皆充滿了想象。


    一個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她照著鏡子,就會忍不住在心底裏詢問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


    直到那一日,她終於見到了燕淮本人。


    皎如朗月的少年,怎能不叫人心動——


    反正,她的心,是動了。


    今日,她又見到了他,聽他口口聲聲說著對自己一見之下驚為天人的事,她雖然羞怯,但是心底裏卻是對這話極認同的。她認識的人裏頭,還未有比她更生得更美的。


    溫雪蘿這樣想著,麵皮忽然一僵。


    先前在亭子裏賞梅時,坐在她邊上的是禮部侍郎家的嫡小姐,平素同她交好,她也願意同禮部侍郎家的姑娘當友人。母親說過,所謂摯友二字,對男人和女人來說,應是不同的。


    男人的朋友,要能為他的舉業前程,帶來助力。


    至於女人,則要同比自己貌醜但心善的姑娘相交。


    禮部侍郎家的小姐,就是這樣一個人。


    甚至於,她是個從來不會隱瞞心思,不會說假話的人。


    溫雪蘿過去很喜歡聽她說話,今天,卻很不喜歡。


    亭子裏,溫雪蘿聽見她悄悄附在自己耳邊說的話,心中便有些不快。她說,謝家那位八小姐,年紀不大,容貌卻委實生得不錯,哪怕是同你,也有得一比。


    溫雪蘿當即便抬頭朝著謝姝寧望去,越看越覺不快,同時又疑惑,她怎麽可能生得同自己有的比?


    明明……明明就沒有自己生得好……


    好在這會,聽到了燕淮的話,她那顆受了傷的心,就又複原了。


    指尖還在疼,隱隱鑽一下的那種疼,叫她眉頭微蹙,她悄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看得忘了指尖的疼。但矜持還是必要的,到底還沒成親呢!於是她襝衽微微一福,告辭道:“她們怕是已等急了,我還是先迴去吧。”


    燕淮沒動,笑著阻攔:“不急,你的衣裳還是髒的,送幹淨衣裳的人,馬上就到了。”


    溫雪蘿低頭一看,果然髒兮兮的,無法見人,不由汗顏,遂點了點頭安安靜靜地等待起來。


    既有人要來,燕淮自然不能留。


    照他的話說,他們這可是瞞著眾人,私下見麵呢。


    溫雪蘿揉著衣襟,心慌意亂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她心裏其實也想同他多呆上一會呢。


    她穩了穩心神,終於要開口了。


    誰知話還未能說出口,燕淮反倒是先笑著同她說了幾句讓她候著的話,便先離去了。


    莫名的,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溫雪蘿心裏浮現出一陣難以磨滅的悵然之情來。


    還得足足,等上兩年多方能成親呢……


    沒一會,幹淨衣裳便被人給送了來。


    燕淮站在無人瞧見的僻靜處,雙手抱胸,倚靠在那,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們進去。


    如意走在最後頭,四顧茫然,好容易才發現了他的所在之處,連忙站在外頭朝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事情都妥了。


    燕淮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自角落裏走出來,往外頭去。


    如意留下善後。


    謝家跟溫家那兩個取了衣裳等在真正的洗翠閣的婢女,亦被迷暈了,製服了。吉祥丟開了刀,專叫人清醒。這幾個醒了,也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皆是一臉茫然。


    騙溫雪蘿隻得靠燕淮親自出馬,誆幾個丫鬟,如意隨口就上了。


    好哄的很。


    等到溫雪蘿換好了衣裳,她立即便領著人迴了亭子那。


    隻是換身衣裳,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實在是說不通。幸好萬素素什麽也不知,隻想著要幫自家小姑母將人給攔住了,便各種推三阻四,不讓他們離開,說沒有要他們親自去尋人的道理。她便派了幾個自己的丫鬟去走個過場。


    誰知走至半路,如意的人,便撞上了。


    臨到萬素素的丫鬟迴到亭子後,事情就成了溫雪蘿突然困倦,在廂房裏,小憩一會,因而耽擱了。


    溫家的人聽了麵色尷尬,哪有上旁人家做客,還要在人家裏睡覺的說法,但這時讓人去喚醒溫雪蘿,又顯得溫家人自作心虛。


    萬素素看出來了,就道:“我向來懼冷,這會子就已經在屋子裏燒起了地龍,又點了火盆,屋子裏暖意融融,總是叫人犯困。許就是因為如此,溫家妹妹才會困倦難當,照說,都是我的錯!”


    她既然都這般說了,溫家人自然也就無言以對,隻等著溫雪蘿早早“醒來”。


    溫雪蘿迴來後,也照著同樣的借口將事情給敷衍了過去,決口不提自己見到了燕淮的事。


    萬素素在邊上聽著,打著哈哈,隻心裏疑惑得緊,自家小姑母究竟都跟溫謝兩家的小姐說了什麽話。


    謝八小姐早早就推說身子不適,迴家去了。


    溫雪蘿,卻足足留到了這個時候。


    難不成,她們說著話,中途還真睡了一覺不成。


    這場梅宴一開始雖然隻是因為她喜歡梅花,目的純粹,但由於有了小萬氏的懇求後,事情就變了味。眼下事情也了結了,萬素素便沒了繼續玩下去的興致。


    好歹消磨了大半個午後,眾人便各自散了。


    如意便開始收拾參與了這件事的人。


    他一邊抓著人,一邊還在忍不住腹誹:他好端端的一個大老爺們,竟要幫著收拾內宅的事,實在是叫人憋悶。


    旋即又想到,若他娘還活著,這些事哪裏又需要他來做,麵色便不禁黯淡了下去。


    “主子還是早些成親吧……”他嘟囔著,閃身進了關押管媽媽的屋子。


    小萬氏還暈著,此刻正是敲打管媽媽最好的機會。


    ……


    另一邊,圖蘭正在被月白紅著眼睛訓斥。


    “小姐出門,不帶玉紫幾個,偏生隻帶了你去,你當是為何?還不是因為你武功好,能護住她?”


    “可你倒好,瞧瞧小姐都成什麽模樣了!”


    圖蘭小聲申辯:“是小姐讓我出去的,她隻顧看那個溫小姐,根本……”


    月白瞪眼:“你還說!”可話音落,她又拍著圖蘭的肩膀誇了起來,“我是擔心小姐的身子,這才慌了神罵了你一通,但你能將小姐帶過來,也算做的很好,該誇。”


    圖蘭蹲在那,仰頭看她:“月白姐,你誇真的嗎?”


    “真真的。”月白歎了聲,拽她起來,“跟我一道進屋去看看情況。”


    厚厚的棉簾子掀開,倆人進了裏頭。


    鹿孔剛收了藥箱,豆豆安安靜靜地坐在那,不吵也不鬧,見她們進來就喊:“娘,小姐醒了!”


    月白連忙衝過去看,果真見謝姝寧徐徐睜開了眼,緊接著麵露懊惱之色,揉著額角道:“圖蘭救了我?”


    “小姐,是我!”圖蘭連忙也湊近了。


    謝姝寧苦笑:“好在是帶了你去。”


    但凡換了旁人,這會哪裏還能有好。


    隻因為一個溫雪蘿,就叫她失神亂了方針,實在不該。


    圖蘭蹲在炕邊,盯著她說道:“小姐,奴婢把萬夫人給打暈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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