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自然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覺得女兒連帶著還丟了自己的臉麵,極是不快。


    偏生謝芷若隻要一聽她開口說話,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嚷著自個兒再沒有法子見人,沒有臉麵活下去了。


    蔣氏聽了自然是罵,可翻來覆去也不過就罵那麽幾句話。說了幾迴,謝芷若就也不哭了,隻指天罵地地詛咒謝姝寧不得好死,唬得蔣氏急巴巴去捂她的嘴,唯恐這話傳了出去,叫宋氏跟謝姝寧母女知道了。


    如今府裏誰不拿宋氏當個人物看?


    尤其因為鹿孔救活了長房老太太,這事又是宋氏促成的,長房諸人誰敢說自己沒有欠宋氏人情?


    因而哪怕她打從心眼裏瞧不上宋氏,明麵上卻依舊不得不忍讓,不得不敬她。


    “你腦子不長,脾氣倒是見長!”蔣氏半響才鬆了手,拿出雪白的帕子拭著手心,不悅地瞪謝芷若一眼。


    謝芷若委屈得厲害,“娘!我好好的,都是因為吃了她的茶點才會成那樣!這還不都是她害的我?”


    空口無憑,蔣氏並不敢相信自己她的話,敷衍地道:“她是將茶點塞進你口中,逼你吃下去的不成?”


    “娘親!”謝芷若怒目圓睜,咬著牙重重捶了下身上軟榻,“她在茶點裏下了藥,你為何就不肯信我?”


    “沒有證據的話,你叫我如何信?”蔣氏見狀不由冷了臉,“她自小鬼靈精,你招惹誰不成偏要去招惹她,如今吃了苦頭便要說是她下了藥。你若拿得出證據,我立刻便上門去問問你六嬸是如何管教的女兒!可你分明什麽也拿不出,我如何信你幫你?”


    謝芷若定定看著她,雙目通紅腫脹如核桃,“哇”地大哭起來,哭得肝膽俱裂,“我瞧著,若將來任姨娘生下了庶長子,抱到正房來養,你鐵定也是喜歡他多過我的……我在你心裏,連個庶出的也不如……”


    “放肆!”蔣氏厲聲嗬斥起來,一把將掌中揉作一團的帕子擲到了謝芷若麵上。


    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兒竟然會用這樣的誅心之言來紮自己的心。


    謝三爺那房從揚州千裏迢迢帶迴來的美妾懷了身子,且多半是個男胎。她生不出兒子,已是萬分痛苦,強行忍著才能笑吟吟同謝三爺商量著,等妾室誕下孩子,若是兒子,便記在自己名下,接到身邊親自教養。說了這樣的話,謝三爺那顆漸行漸遠的心才因為她的賢惠大度而重新靠近了些。


    可眼前的人可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竟拿這樣的話傷她!


    蔣氏的心不斷往下沉,幾乎沉入穀底,她笑不出也罵不出,起身吩咐下去:“看好了門,這些日子誰也不許放小姐出去走動。”


    說完,頭也不迴地離了謝芷若的屋子,獨留謝芷若大哭。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才十一歲的小姑娘,哪裏經曆過這樣的事,丟了麵子便覺得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也不過是隻想要自己的母親幫自己出一口氣罷了。然而蔣氏非但沒有幫她出氣,反倒是訓了她一頓。


    謝芷若滿心怨憤,卻忘了想一想,若非自己貪食,事情又怎麽會變成這樣?


    可謝姝寧卻是早早就已經料到了的,謝芷若的性子,前世今生都沒有多少區別,叫她摸得透透的,甚至不必多想。


    前一世,三皇子歡喜她,也正是因為覺得她性子嬌憨天真,有著種純粹天然之美,不同於旁的大家女子,個比個的拘束謹慎,連說句話都不敢放聲。


    謝姝寧一想起這事,就忍不住嗤笑,男.人,都是一路貨色,願意看進眼中的永遠都是流於表麵之物。


    當初,也正是因為有了三皇子要聘謝芷若為正妃的事,她的人生裏才會多出個林遠致來。


    一開始,能代謝芷若嫁入長平侯府做正室,她既驚訝又惶恐,可這本就複雜的情緒間又夾雜著期待跟歡喜。


    沒錯,那時的她到底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在貧瘠的生活裏,對未來充滿期盼。


    可最後,那些期盼都成了嘲諷。


    她失去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坐在屋子裏,望著窗外玉紫正領著幾個小丫鬟曬冬衣,她不由恍神,滿心茫然。


    明明是歲月靜好,闔家歡喜的畫麵,落在她眼中,卻成了天地寂寥……


    每每靜下來,她就忍不住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即便過了這麽多年,她偶爾還是會從睡夢中驚醒。她知道,自己隻是太想念箴兒了。


    她從未想過,原來一個人能愛另一個人,愛到這樣的地步。幼年時,失去了母親的她時常一人暗暗哭泣,覺得母親根本不愛自己。可等到她長大,有了箴兒,又死去活來一迴,她才終於明白,母親並不是不愛她。


    有時候,人活著,太難。


    她收迴視線,深深地歎了口氣,將手中書冊一合。


    簾子外,腳步聲漸漸走近,柳黃端著個青花的瓷盅進來。


    她就問:“卓媽媽可是在幫月白繡嫁衣?”


    月白跟鹿孔的婚期經由宋氏挑揀,已是定下了,但府裏才出了喪事沒幾個月,不能大辦。謝姝寧便始終覺得有些虧欠月白,心思一動就想去請了覃娘子幫月白繡一身嫁衣。


    其實,她的手藝若用盡了,也並不比覃娘子的差,隻是如今她年紀還小,也不敢在人前露出全部功力。何況她是主子,月白絕不敢穿她親繡的嫁衣。


    可她這迴心思一動,就叫月白發現了,千攔萬阻,就是不肯叫她去尋覃娘子。


    沒有辦法,最後嫁衣這事,還是落在了月白自己手裏,謝姝寧也就隻能想法子在旁的地方多添補些。


    “是,卓媽媽說您挑的這匹料子極好,生怕裁壞了,所以要親自把關。”柳黃將瓷盅裏的冰糖燕窩倒了一碗出來,遞到她手邊的紅木小幾上。


    謝姝寧端起碗舀了一勺吃了,皺皺眉道:“你去同月白跟卓媽媽說,裁壞了也不怕,再買便是!”


    財大氣粗,一匹料子,她倒並不在意。


    柳黃笑著應了,候著她用完,收拾了東西退下去。


    謝姝寧就趴在窗欞上,探出半個腦袋朝外喊,“玉紫,你來下。”


    “小姐,什麽事?”玉紫將手中捧著的長毛大氅往邊上小丫鬟手裏一放,快步走近,隔著窗子問她。


    謝姝寧明朗笑著,道:“你親自跑趟玉茗院,問一問太太,可定下了日子去看宅子。”


    宅子的事,眼下還瞞著月白幾個,*館裏知情的除謝姝寧外,也就隻有個玉紫。這一迴,當然要玉紫親自去。玉紫應了轉身迴到院子裏,將怎麽曬冬衣的事都給細細叮囑了一遍,這才悄悄離了*館,往玉茗院而去。


    迴來時,風聲大作,一院子的小丫鬟都忙著收衣裳。


    玉紫顧不得她們,先進了裏頭迴稟謝姝寧。


    “奴婢去時,太太正在見瑞香院的沈媽媽。”玉紫見起風了,忙要去關窗,卻被謝姝寧給阻了,“奴婢便匆匆問了宅子的事,太太說,明日一早同您一道去。”


    謝姝寧點點頭,靠在窗邊,任由微涼的風拂過麵頰。


    瑞香院是九小姐謝姝敏的院子,是她親自給挑了的。


    謝家這樣的人家,斷沒有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庶出的做法。所以謝姝敏身邊一應的東西都是俱全的,乳娘丫鬟也都清一色換過一輪,陳氏便是想插手也沒有法子。何況她如今失了謝元茂的心,根本掀不起風浪。


    內院裏的女人,就跟宮裏的女人一樣,一旦失去了男主人的心,就如魚擱淺,隻能等死……


    謝姝寧想了想便道:“你可聽見沈媽媽說話了?”


    玉紫道:“奴婢隻隱隱聽見了幾句,像是在說九小姐這些日子乖巧了許多。”


    “是嗎?”謝姝寧聽著,不置可否,心裏卻有些莫名悵然。


    過去了這麽多年,她已經有些想不起前世那個謝姝敏的模樣了,隻記得是個極聰明的孩子,嬌縱又聰穎。哪裏像眼下這個……不過也正是如此,所以她才會動了心思將謝姝敏從陳氏手裏搶了過來。


    若能將謝姝敏養的隻知宋氏為母,以他們兄妹為標杆處世,想必到時陳氏會更加憤恨吧。


    畢竟謝姝敏是愚,卻不是真的傻透了。


    謝姝寧望著一角風雲湧動的天,微笑起來。


    次日一早,謝姝寧早早起身,由玉紫幾個服侍著穿了身淡青色對襟有領半臂,愈發襯得一張嫩生生的臉嬌俏動人,連一向寡言的柳黃都忍不住嘀咕,“小姐才是真的美人坯子呀……”


    謝姝寧聽了就笑,她生得像母親,卻平白比母親溫婉的姿容多了分明豔張揚,看上去倒更出挑了。


    一切準備妥當,她陪著宋氏用了晨食,母女二人就出門上了馬車往石井胡同外去。


    地方並不大遠,原本很快就能到,可今日不知怎地,那條道被封了,聽說是路被壓壞正修著,隻能繞路而行。


    這麽一來,就要多花費近一半的工夫。


    謝姝寧夜裏未睡好,便有些犯起困來,靠在宋氏肩頭打起了瞌睡。


    忽然,馬車外響起一陣響亮的“籲——”聲。


    隨後馬車大震,謝姝寧陡然清醒,忙抱緊了宋氏,揚聲問:“出了何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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