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險惡的東西,本就是人心。


    她記恨了陳氏一輩子,死過一次,仍消不掉的恨意。對陳氏的女兒謝姝敏,她倒不是恨,隻是那種在孩提時代就被搶奪走的父愛,時常叫她夜裏難眠。可是她知道,對母親而言,謝姝敏的降生卻別有意義。那是陳氏跟父親的孩子……


    故而,母親心軟,不願意做的事,她來。


    然而她心硬,卻依舊不夠狠。


    她有過箴兒,又失去過,她知道那種痛。可是她更知道,對陳氏而言,孩子不過是她用來爭寵的武器。昔年她生下謝姝敏,可是惱了許久的。閨女到底不比兒子,對她來說,用處太小。可後頭父親疼愛謝姝敏有加,她才日漸對女兒用心起來。


    沒了孩子,陳氏隻會惱恨,卻不會傷心。


    她算不上睚眥必報,卻也不想輕鬆放過誰。


    再者,時間已然對不上。若這一迴,陳氏誕下的並非女兒,而是兒子呢……


    謝姝寧不敢冒險。


    謝姝敏那丫頭的毒,她可是領教過的,流著陳家血脈的女人,個個從骨子裏散發出毒氣來。她狠狠心,咬著牙將計謀打到了荔枝身上,一點點,一次次讓荔枝覺得自個兒若再在陳氏身邊待下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又讓月白在話裏話外悄悄透露給荔枝,她極喜歡荔枝,可憐她,有心在玉茗院給她留個位置。


    荔枝的心思就隨著這些話,動了。


    況且她本就已經對陳氏積怨甚久,要爆發,不過是時間問題。


    謝姝寧的那些話,隻是助荔枝一臂之力而已。不過她倒是私下裏陰毒地想過,若能讓陳氏喪命,興許反倒是更好。想著,她又忍不住歎氣,若母親知道了她究竟是個何樣的人,想必會嚇一大跳。


    許多年以前,她就再不是單純驕縱的孩子了。


    不過事情到底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發展,陳氏腹中的那個孩子,太頑強,太想活下來,太像那群死纏爛打的陳家人。


    荔枝倒被嚇壞了。


    她太想逃離陳氏,以至於被這欲.望蒙蔽了雙目。


    別說宋氏,就算是謝姝寧也從沒有直白地告訴過她,自己很歡喜她,願讓她留在自己身邊做大丫鬟。直到最後,荔枝才驚覺,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又傷心又絕望,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張惶之際,她猛地想到了月白,然而還未說出口來,謝元茂已經不耐煩地讓人堵了她的嘴,拉下去仗斃!


    陳氏知道後,躺在那一動也不動,隻一雙眼牢牢盯著雪梨看,用虛弱又陰狠地聲音道:“瞧瞧那丫頭的下場,仔細你的皮!”


    雪梨打了個寒顫,不敢吭聲。


    不過陳氏經過荔枝這事,也算是明白過來了。自己對待下頭幾個丫鬟,太壞了些,此後倒隱隱和善了起來。


    ……


    玉茗院裏,謝姝寧唉聲歎氣,睡在正房東次間的碧紗櫥裏,翻個身。


    罷了……


    就在這時,隔著疏密有致的竹簾子,外頭傳來了兩個丫鬟壓低了的交談聲。


    “這天眼見著就要入秋了,怎麽還總是沒完沒了地落雨。”


    話音裏,果真夾雜著雨水擊打地麵的聲音,不知何時,竟又是下起了雨。


    “往年不也是這般,隻不過今年的雨水密了些。聽說是水龍王過境,所以才雨是吉兆呢!”


    “胡說,哪個說是吉兆的?照我看,倒像是噩兆。你聽說了沒有,海棠院的荔枝姐姐,被活活給打死了!”


    “她就是個丫鬟,這吉兆,自然也吉不到她身上去呀!我說的是咱們小姐的親事。”


    內室裏謝姝寧原本閉上了的眼睛猛地睜開來,豎起了耳朵。


    “你是說八小姐?”


    “不然還有哪個?三房可不就隻有這麽一位小姐。我前幾日去送茶,聽到太太在同江嬤嬤說話,話裏可說小姐要同國公府結親呢!成國公親自同六爺提的,可不是吉?”


    聽到成國公三個字,謝姝寧唬了一跳,驀地坐起身來,手邊擱著的一串琉璃珠子“嘩啦”一聲從席子上滑到了地上。


    外頭的聲音緊接著一靜。


    謝姝寧屏住唿吸,不敢動彈。


    “呀,別是八小姐醒了。”似是顧忌到內室裏的人,聲音壓得愈發低了,隨後便一點聲息也聽不到了。


    過了會,有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八小姐可醒了?”


    她時常夢魘,醒來總是心情沉鬱,有時還會大哭。宋氏擔心,所以她睡覺時,邊上必有人守著。這會桂媽媽問起,外頭一直守著的兩個丫鬟便忙道:“還未醒。”


    話音落,她便聽到桂媽媽道:“小姐還睡著,不能進去擾她。”


    這是在同誰說話?


    疑惑間,她聽到女童的聲音,帶著江南那邊軟糯的音色,“娘,八小姐怎老不同我玩?”


    既叫桂媽媽娘,那就隻有綠濃了。


    早先在延陵時,兩人年紀相仿,玩得極好。可自從來了京都,謝姝寧便幾乎再沒有同她說過話,更不必說玩了。桂媽媽想著,也覺得疑惑。綠濃如今雖然年紀還小,但再過一兩年,也就能做事了。誰都知道,將來綠濃一定是在謝姝寧的陪嫁丫鬟名單裏的。


    桂媽媽就安慰女兒:“等你再長大些,便又能同小姐一道玩了。”


    綠濃嘟噥了句:“當誰稀罕。”


    “胡說些什麽!”桂媽媽斥她。


    很快,腳步聲匆匆遠去。


    聽著落雨聲,謝姝寧有些睡意上湧,卻又睡不安生。睜著朦朧的睡眼,她兀自思索起來。


    因她年幼,許多事母親也好,旁人也好,都是不會同她說起的,更不必說先問過她的意思。因而她知道,那兩個丫鬟說的話,隻怕是真的。暫且先不提旁的,既能明確說出成國公三個字來,就證明假不了。


    而她,遠沒有到說親的年紀。


    母親自然,就更不會來同她說那樣的事。


    好在成國公隻有兩個兒子,略一想便能知道她的婚約對象是哪位。世子燕淮早同溫雪蘿定了親,斷不會再跟她說親,剩下的就隻有個跟她同歲的燕霖。


    謝姝寧不禁頭疼。


    她重生至今,從未想過未來的婚事。畢竟,離她長至豆蔻,也還足足有七八年呢,哪會這麽快就被定了親。


    而且男方,竟然還是打死她也想不到的燕霖。


    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究竟是如何牽扯到一塊的。成國公在打什麽主意?


    這一刻,她突然有種白活一世的感覺。


    母親為妾的命運被改變了,陳氏卻依舊有了孩子。原本混得風生水起的林姨娘,卻連個水花也沒有就成了廢人。有些事,變了;有些事,卻依舊沿著命定的軌跡緩緩前行。


    而今,她卻又莫名其妙同燕霖有了親事。


    經曆了前世林遠致的事,她早絕了成親的念頭。


    她怕自己會尋一個像林遠致,像父親這樣的男人……


    至於燕霖,謝姝寧撇了撇嘴。


    若事情按照前世發展,燕霖此人根本就活不到能同她成親的年紀,就已經被燕淮給誅殺了。


    很快,謝家三房同燕家有婚約一事,就在京裏悄然傳播開了。長房老太太知道後,很是驚訝,尋了謝二爺來問話,卻發現謝二爺早就已經知道。她不由氣惱,“怎地不同我說?”


    謝二爺笑得恭敬,“母親息怒,這事本是六弟的家事。”


    長房老太太嗤一聲,“老二,你當你母親老糊塗了呢。老六才做了多久的官,他的女兒就能用成國公的兒子定親?”


    “成國公在打什麽主意,其實兒子也不知。”這一迴,謝二爺倒是說的真心話。


    但不論成國公想做什麽,這事對謝家總沒有壞處。他當然一知道,就十二分地支持謝元茂答應下來。況且,過了這麽些日子,也沒有旁的動靜。京裏誰不知道,成國公燕景出牌從來沒有規矩可言,他要做的事,誰也猜不透因果。


    這一迴,興許他真的隻是心血來潮也說不準。


    昔年若非世子燕淮的親事早被大萬氏給定下,隻怕如今也要被他用來胡鬧。


    但在謝二爺眼裏,這樣的胡鬧,再也幾次也無妨,隻可惜燕家隻有兩個孩子。


    謝家數代,一直在拚命同京裏的世家聯姻,如今能攀上燕家,再好不過。


    長房老太太氣了會,也就沒話可說了。


    而謝元茂則越來越得皇帝器重,隱約間竟有了心腹的意思。


    皇帝性子本就軟弱,雖然這麽多年來,都同端王幾個兄弟在明麵上兄友弟恭,可其實心裏怕的厲害,生怕自己不長命,皇位拱手送了人。他就迷上了煉丹,以求長生。


    可丹藥服多了,他的意識都開始不清醒起來。


    這些話,竟全告訴了謝元茂。


    謝元茂卻得意極了,甚至暗地裏自詡為“內相”。


    直到那一日……


    他被成國公鼓吹得失了分寸,在皇帝麵前提了成國公說過的一樁事。隨後皇帝就笑嗬嗬親開了國庫,撥了大筆財帛悄悄給了成國公燕景。


    謝元茂這才恍然驚覺,自己似乎無形中成了燕景在皇帝麵前的一條舌頭。他一直都在說成國公想說的話!而皇帝偏偏那麽願意聽他說!是夜,他迴到宅子,駭出一身冷汗,一路喃喃自語:“他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待天入了秋,成國公竟又做了件叫人不解的事,將世子燕淮送出了京。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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