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聞言,扭頭去看她,隻覺得眼前小小的女童麵色奇冷無比,叫人口中想說的話再不能當著她的麵吐露出來。


    “是,奴婢這便去。”薔薇咬了咬唇瓣,躬身退了出去。


    宋氏跟桂媽媽還在迴來的路上,等到薔薇離去,屋子裏便隻剩下了謝元茂跟謝姝寧父女倆。


    來時的路上被冬夜的冷風一激,謝元茂這會酒意愈發上湧,迷迷糊糊地睡在炕上,似是驚雷不醒。謝姝寧看他兩眼,輕聲歎口氣。父親對她而言,一直都是複雜又冷漠的。幼年時的疼寵早就在歲月的長河中一點點被磨滅了。迴憶起往事,她卻忽然覺得有些陌生起來。


    父親對陳氏母女的偏愛,如今想來竟仿若隔世。


    想著,她神色萎頓下來,嘴角艱難扯開,露出個似嘲諷又似無奈的笑。


    “劈啪——”


    燈芯猛地炸了一下。


    響動驚醒了沉思中的謝姝寧,她張惶迴頭,偏巧便撞見李媽媽正撩簾入內。


    “八小姐,奴婢聽說您迴來了,怎地不迴自己屋子去?”過了一夜,李媽媽麵上的紅痕早就消了,此刻她一如既往地笑著,“奴婢特地給您溫了甜湯,迴去了用些可好?”


    伴隨著李媽媽的說話聲,謝姝寧麵上帶著的張惶一點點隱去,轉瞬便又成了一副粉嫩小兒模樣。


    她端坐著,一手搭在謝元茂的袖上,一手指了指桌上擱著的油燈,道:“燈暗了。”


    李媽媽一怔,旋即便迴過神來,也不在乎謝姝寧未曾接她的話,立即便應了聲“噯”,快步朝著桌子走了過去。走至桌前,她取了剪子來去理燈芯,一邊輕聲同謝姝寧道:“六爺睡了,八小姐不若也同奴婢迴去歇著可好?明日一早奴婢再領著八小姐來尋六爺。”


    她以為謝姝寧小孩子家家,喜纏父母,所以這會才不肯離開,可哪裏知道謝姝寧內裏卻根本便不是個孩子。


    “你迴去吧。”謝姝寧半垂著眸,“我同爹爹說定了,今夜便睡在芝蘭齋的上房裏,等桂媽媽迴來我便在暖閣裏歇息。”


    李媽媽聽了這話,頓覺頭疼不已。


    先前送了謝元茂迴來的兩人走後便立刻去將事情稟了給陳氏,陳氏知道後就立刻派了李媽媽來。而她自己則拖著宋氏姐姐妹妹的說起了話,阻一阻宋氏的腳步。宋氏自是不願意搭理她的,可陳氏慣會裝柔弱,一番哭訴,登時便叫宋氏沒了法子。


    宋氏是江南女子,說話輕聲軟語,可骨子裏的性子卻並沒有麵上那般軟弱。


    反倒是她自小便被哥哥嬌寵著長大,哥哥又是那樣大喇喇的性子,以至於她甚少同陳氏這樣的人打交道,這會遇見了,就像是百煉鋼撞上繞指柔,全無逃脫之力。


    這可不是好事!


    一旁桂媽媽看得著急,可主子說話,哪裏有做下人的插嘴的份。


    這時,若是江嬤嬤在,可就好了。


    她兀自感歎之際,李媽媽卻已經到了想要強行將謝姝寧抱走的時候。


    真真是難纏的小東西!


    李媽媽賠著笑臉的時候,仍覺得麵上火辣辣地叫她難堪,她遠不願意搭理謝姝寧,可卻隻能想盡法子留在其身邊。一想起來,李媽媽便覺得像是吞了隻蒼蠅一般叫人惡心。


    “八小姐您聽奴婢說……”


    “你還不走?”謝姝寧厭惡地打斷她的話,“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李媽媽僵著臉皮,忍氣吞聲,“自然是八小姐您說了算。”


    就算麵前坐著的還隻是個小孩,可主仆有別,尊卑有序,豈是她能僭越的?李媽媽咬著牙,眼珠子滴溜溜轉悠起來,略一想便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嗯。”謝姝寧擺擺手,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李媽媽便扭頭快步出了門,可出了門她卻站定不動了。等了一會,薔薇端著醒酒湯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眼前。李媽媽輕哼了聲,敢上前去一把搶了那碗醒酒湯,而後指使薔薇道:“八小姐方才說困了,你快去將她安置下吧。”


    薔薇心中不忿,想著憑什麽這也叫我做那也叫我做?


    可是不做又怎麽敢?她忍著脫口便要衝著李媽媽罵出去的老刁奴幾字,木著臉打起簾子進去。


    “小姐,暖閣裏的鋪蓋今兒桂媽媽都已經備好了的,奴婢這便領您過去吧?”


    謝姝寧微微抬頭,隻見薔薇兩手空空,登時明白過來。她在炕上站起身,展開雙臂道:“你抱我過去。”


    薔薇正要上前為她穿鞋的動作便一頓,仔細估量了下謝姝寧的身形,再看看自己細細的胳膊,差點便要罵娘。過去也就罷了,如今她哪裏還敢抱這小祖宗?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她這條命不也得搭進去?


    場麵一時間僵持住了。


    外頭守著的李媽媽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裏頭有什麽動靜,又冷又惱,不由也急了,索性直接便喚了人進去便想要將醉醺醺的謝元茂搬走。這迴李媽媽也不將謝姝寧放在眼裏了,左右將來也就是個庶出的,有什麽大不了的!沒得好聲好氣地將她給慣出了毛病,真將自己當什麽老子了!這麽點大的孩子,指不定將來能成什麽模樣呢!


    李媽媽便看也不看謝姝寧,隻讓人去扶謝元茂。


    謝姝寧見她竟敢這般肆意妄為,這下子也顧不得旁的了,一溜下炕撿起自己的小靴子便大力往李媽媽臉上砸。她人小,力氣卻不小。又在惱恨之中,一下子竟也打中了李媽媽的正臉,鼻子上霎時便現出了個黑乎乎的鞋底子印,上頭還濕漉漉的,帶著雪水。


    雖不怎麽疼,可模樣卻狼狽之至,屋子裏的一眾人便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謝姝寧更是隻著襪子站在地上,仰著頭冷笑,“可惡的刁奴,你才說要走,這會怎的卻又帶著人迴來了?我瞧你眼裏根本便沒有主子!”說完,她又麵向被李媽媽喚進來的那兩人,從牙縫中擠出話來,“都給我滾出去!”


    “八小姐你——”李媽媽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隻奮力去擦麵上髒汙。


    謝姝寧往前邁一步,聲音軟糯,話語卻冷厲:“你不過一個婆子,我若是不喜你,明日便能讓人將你發賣了!你這把年紀雖說大了些,可若是不要銀子把你丟出去,指不定還有人搶著要。你丈夫也容易,指個年輕丫鬟給他,他難道還能來為你求情不成?”


    李媽媽被唬了一跳,驚疑不定地退後一步,脫口尖叫:“你是什麽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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