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先前的事,一群人默不作聲地用完早膳後,長房老太太也就沒有繼續留謝元茂說話,隻叮嚀了幾句隔些日子再過來請安之類的,便放他們迴三房去了。大太太會做人,又喜擺掌家宗婦的姿態,就主動請纓要送他們一家人出門。


    老太太聽了,自是對大太太高看一分,覺得她會做人,懂事。


    於是大太太便一直將他們送至垂花門外,才邊笑著邊親手幫謝姝寧攏了攏風帽,又憐憫地看一眼她額上還紅腫著的痕跡,道:“可憐見的,迴去可切莫沾了水。”


    “多謝大伯母關切,阿蠻記著了。”謝姝寧恭敬行禮。她如今過了年才五歲,可這一刻,前世身為侯夫人多年養成的矜貴之氣,卻讓眼下的她舉手投足間皆籠上了一層說不清的得體恭肅。


    大太太微微吃驚,謝家這一輩的姑娘裏,光看這行禮時所顯現出的富貴之氣跟姿態,竟似是沒有人能跟眼前這個年幼的小丫頭比較!正是愛鬧不知事的年紀,怎會被教得這般好?吃驚之餘,她又想起方才在宋氏的紅木匣子中見到的那些琳琅滿目之物,不由暗暗豔羨。


    他們都以為宋氏隻是個不入流的商賈之女,平日裏過的日子想必就算富貴,也決計不能同京都的世家女子相比較,就是當丫鬟陪襯在旁,大抵都是不夠看的。可誰知道,等真的見到了宋氏,對方卻是這樣一個人。


    一舉一動叫人暫且尋不出紕漏來不提,單單那一匣子的東西,便足夠叫人驚詫的了。然而在場的人誰看不明白,在宋氏眼中,那些叫他們驚訝的東西根本不足為道。


    既這般,那延陵宋家得富貴到何等地步?


    大太太笑中含澀,轉而想起了長房的中饋來。


    她這個掌家大太太當得著實不易!


    府中的銀子若非她事事都錙銖必較,早就入不敷出,丟人丟到金鑾殿上去了!可這偌大的府裏,誰又曾想過她的不易。幾個妯娌又都是不知節儉的性子,兩個長輩就愈加不必說起了。長房老太爺前些日子剛入手的那一本古籍,便不知花費了多少。甚至便是每日裏的朝食,都勢必花樣繁多才能入得了老太太的眼。


    大太太心中愈想便愈覺得苦澀,索性撇開了不去理會,衝著謝元茂跟宋氏慈和笑著送了他們出門。


    等出了長房,謝元茂才一把將謝姝寧抱起,捧著穿成球狀的她擔憂地問道:“可還疼?”


    謝姝寧脫口便差點說出了“不疼”二字,幸好反應機敏臨時轉換成了該說的話,“疼極了,爹爹。”


    “爹爹給唿唿,阿蠻不疼。”謝元茂輕聲哄著小女。


    謝姝寧嫌他肉麻又不自在,可一想到還有陳氏跟三老太太在一旁虎視眈眈,便真的將自己當做了小兒狀,強行忍住了。她將腦袋側歪在了謝元茂肩上,一邊在他耳畔不停地嘟噥:“爹爹,阿蠻今夜睡在你們的暖閣中好不好?”


    走在宋氏身側的謝翊聞言,便也急急忙忙地道:“我要同妹妹一道睡!”


    古來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們兩人雖還小,可換了那些個規矩嚴厲的人家,男孩六歲便搬去外院的也多得是。謝家雖不曾如此,可這會兄妹兩人還要睡在一張床上,卻是不好。


    宋氏便捏了捏謝翊的手,柔聲道:“翊兒休鬧,等到白日裏再同妹妹一道玩耍便是。”


    “哥哥……”謝姝寧受不住自家哥哥那苦著的小臉,不由道,“哥哥等明日天亮了再來尋阿蠻。”


    謝翊點點頭,轉而又問起謝元茂來,“爹爹,翊兒的先生還在延陵,那課業怎麽辦?”


    他自小喜學,三歲便開了蒙,如今一日不念幾行書,識幾個新字便渾身不自在,故而才來京都第二日便問起了這事。


    好在謝家裏非但供著老太醫,也供了位姓吳的夫子。


    “府裏有位吳先生,學識人品都是上佳的,明日爹爹便去尋了吳先生讓你早日入學可好?”謝元茂想也未想,脫口便道。


    謝翊聽了倒也滿意,便也不說話,隻邁開步子往前走。


    這位吳先生,謝姝寧前世裏雖不熟悉卻也知道。聽說是個大儒,學識是極好的。可依謝姝寧看來,卻是稍嫌呆板了些,為人也不夠豁達。所以將來,哥哥定然是不能一直跟著這位吳先生念書的。不過眼下,也隻好先將就了。


    雪天裏,一會便凍得人瑟瑟發抖,可雪地濕滑,一行人卻又不敢走得太快,等迴到三房的芝蘭齋時,宋氏的臉都凍得有些青白起來。幸而屋子裏燒著地龍,炭火也旺盛,一會的工夫便能重新暖過來。桂媽媽吩咐人沏了一直備著的熱茶過來,一人一盞分了,才領著人退了出去,隻將他們一家人留在了室內。


    可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謝姝寧便聽到外頭似有人走了過來。


    而後便響起了桂媽媽的聲音,“春平姑娘。”


    是三老太太身邊的人來了。


    不一會,厚厚的簾子被打起,桂媽媽領著春平進來。


    春平便微笑著同他們見禮。


    謝姝寧坐在炕上,這才發現春平今日似是比昨日他們來時要顯得恭敬多了。看來他們今早在長房發生的事,都已經在三房傳播開了。不過這也是必然的事,謝家人遷來京都已經過了幾代,當初買下的丫鬟仆役如今也都枝繁葉茂,現下各房裏用著的人幾乎都是家生子。


    一個又一個,像是蔥蘢大樹下的根須,盤旋交錯。


    所以,明明才過了一個多時辰,三房的人大多便都已經聽說了。


    她想著,便別過了頭去,纏著一旁的謝翊翻起了花繩。


    “六爺,老太太吩咐奴婢來請示您,晚間這洗塵宴上的菜色是做咱北邊的菜色,還是多做些南邊的菜?”春平語氣恭敬,解釋起來,“府上新來的廚子,手藝不錯,原是南邊的人,不過在北地住了也有十幾年,所以這兩地的菜都做得極好。老太太想著五少爺跟八小姐,所以特地囑了奴婢來問過您。”


    謝元茂聽了點點頭,扭頭問宋氏道:“嚐嚐北地的菜如何?”


    將來還有幾十年要過,如今便先熟悉一番也是好的。


    宋氏自不會駁他的意思,便點頭應好。謝姝寧卻裝作不經意,聲音軟軟地央道:“娘親,阿蠻想喝糖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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