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剛被俘的時候相比起來,姬金水現在至少也像個人了。


    堂堂宗師強者的自愈能力還是不錯的,這幾個月蕭良沒管他,傷勢恢複了不少。


    不過身上時刻纏繞著蝕骨鏈,讓姬金水沒有一絲一毫反抗的想法。


    當年的鍾不歸那麽強大,都沒能掙脫蝕骨鏈的束縛。


    更何況,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宗師境。


    當看到蕭良那一刻,姬金水抬了抬眼皮。


    昔日意氣風發的隱門宗師,臉上帶著深深的疲倦。


    “我的大限到了嗎?”


    “就目前看來,你死了的價值,要比活著高一些。”


    姬金水嘴唇蠕動了下,艱難道:“我聽說,你們官方的人,即便要處死犯人,也會在犯人臨死前盡量滿足他的願望,這是最基本的人道對嗎?”


    “你有什麽願望?”蕭良隨口問道。


    姬金水顫聲道:“臨死之前,能不能讓我為我妻子掃個墓?”


    “墓在何地?”


    “在江南封永縣。”


    蕭良頓了頓,搖頭道:“要是換做之前,說不定我會滿足你,但是現在,你認為我還有這個條件嗎?”


    姬金水嘴唇龜裂,臉色唰的一下暗淡下來,眸子裏充滿了死灰色。


    “她走了十年,每一年的春天,我都會為她掃墓,沒想到如今,連個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要是不去,她該有多孤獨。”


    蕭良道:“沒關係,你不是很快就可以下去陪她了嗎?”


    “不不……”


    姬金水執拗的搖著頭,輕歎道:“蕭良,你相信輪迴嗎?”


    蕭良沉默著,沒吭聲,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沒有想過。


    不過他倒是希望真的有輪迴,這樣一來,人間便會少了許多遺憾吧。


    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若是緣分未盡,輪迴後總會相遇。


    縱然早已忘了彼此,又何嚐不是一種慰藉。


    “我就當你信吧。”


    姬金水輕歎道:“我這一生惡事行盡,始終在汙穢的泥土中掙紮,死後必定要下九幽地獄。


    但我說來你可能不信,我的妻子非常善良,她是我心中的最後一塊淨土,想來如今應在天堂。


    所以,我這一死,恐怕再難與她重逢了。”


    蕭良眼底閃過一抹詫異,唏噓道:“難以想象,像你這樣的人,原來早就對自己有著清晰的認知。


    既然早知是惡,何必一錯再錯。”


    姬金水聞言,蒼涼的笑了起來。


    “年輕的正義執行者,我可以這樣稱唿你嗎?”


    蕭良剛要開口,姬金水緊接著悵然道:“相信輪迴的人,想必一定會相信命運。


    你是光芒的化身,在這個國度,你所代表的是無上的正義,可在這塵世上,有多少身陷泥垢,苦苦掙紮而不得解脫之人。


    有些路,一旦邁上去,便再也迴不了頭了。”


    蕭良再次沉默下來,盡管彼此立場不同,但這番話,他還是認同的。


    姬金水輕歎道:“那我還有一個願望。”


    “說。”


    “可以賜給我一種體麵的死法嗎?如果說……我是說要是還有十萬分之一的可能,還能再見到我的柔兒,我不希望的死狀太難看而嚇到她。”


    蕭良平淡道:“這大概,是你生而為人,僅存的一點可以稱作善良的東西了,我答應你。”


    “謝謝,謝謝你……”


    姬金水眼圈通紅,最後竟老淚縱橫。


    “給你五分鍾收拾情緒,走吧。”


    蕭良丟下一句,走到營帳之外,靜靜等候。


    營帳之中,姬金水再也忍不住,痛苦的哭嚎起來。


    這哭聲,夾雜著深深的絕望,是那麽的歇斯底裏。


    人這一生中,有太多太多的痛苦和遺憾。


    如果能在臨死前,像姬金水這樣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也算是一種解脫。


    蕭良默默算著時間,直到裏麵姬金水的哭聲漸漸微弱,這獨屬於他的最後五分鍾時間,也悄然流逝。


    姬金水像一具行屍走肉般,在蝕骨鏈的束縛下走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找了個相對開闊的空地。


    “這裏如何?”蕭良問道。


    姬金水哆嗦了一下嘴唇,沒有吭聲,隻是默默轉過身,等待死亡降臨。


    蕭良遲疑了下,為他解開了蝕骨鏈的束縛。


    他不怕姬金水暴起反抗,因為兩人都清楚,那樣的結果是什麽。


    以姬金水目前的實力,兩人就算一對一,蕭良也有絕對的勝算。


    至於逃,有歐陽仙姑在,這一望無際的迴廊之中,姬金水還能逃去哪裏?


    蕭良取出一把短刀,遞給了一旁的姬金水,然後站在一旁默默等候。


    姬金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顫抖著接過刀,再次轉過身去。


    “條件有限,就用這把刀,自行了斷吧。”


    “謝謝。”


    姬金水深吸了口氣,高高舉起刀。


    作為宗師強者,即便隻給他一把刀,他也很清楚,該怎麽既沒有痛苦,又體麵的了卻一個人的生命。


    這在他過往殺人如麻的履曆中,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基本功。


    蕭良靜靜等著,曠野上的微風拂麵吹來,經過山穀發出陣陣嗚咽聲。


    像是死神在為姬金水鳴奏著最後的曲目。


    他等了半晌,姬金水那把刀卻遲遲沒有落下。


    縱然這一生,結果了太多人的生命。


    可當自己來到生死關頭的那一刻,又有幾人能下得去手。


    蕭良輕歎道:“再不體麵,就真的體麵不成了。”


    這句話,像是擊潰了姬金水最後的心理防線。


    他迴頭痛哭道:“蕭公子,我不想死!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隻要留我一條性命……”


    蕭良靜靜望著姬金水,一字一頓道:“我沒有給你生的選項。”


    姬金水轉過身,雙膝噗通跪下,拚命對蕭良磕頭。


    “求你讓我活下去,我不怕死,可我不想這樣稀裏糊塗給自己的人生劃上終點。


    剛才和你一番交談後,我試著迴憶自己的一生,才發現自己這一生過的有多空洞。


    我連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都沒做,也沒有在這世間留下任何痕跡。


    早在十年前,柔兒咽氣的那一刻,就勸我棄暗投明。


    當時我不以為然,讓她帶著遺憾而死,現在我想彌補這份遺憾,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歐陽仙姑能改過自新,我也一樣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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