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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樞懷原本已經走在了迴家的路上。從張晗櫟家出來,穿過中間的公園,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他家所在的小區,但是在半路上,他的心情莫名焦躁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硬生生卡在心上,上不來又下不去,迴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鬼使神差地往迴走了過去。等他穿過一條條狹窄的小巷,看到的就是抱著雙腿坐在馬路邊,下巴靠在膝蓋上一臉茫然的少年。


    “櫟櫟?”方樞懷有些驚訝,看著少年身邊的弓箱和一個書包,剛準備說什麽,抬眼卻借著昏暗的路燈見到少年已經腫了麵頰,頓時心尖一顫,眼色也冷了下來,“這是怎麽迴事?你舅媽打的?”


    他蹲下身,和少年麵對麵,接著抬起手,指尖小心地碰了碰少年的臉,後者頓時小聲地“嘶”了一聲。


    方才無處發泄的情緒頓時在他胸腔裏燎成一股怒火,他站起身,這就要往少年外婆家走去,但還沒跨出一步,褲腿就被輕輕拉住了。那力道很小,他隻要往前一使力就能掙脫開,但方樞懷卻沒動。


    少年也沒抬頭,就這麽呆呆地看著前方,右手卻不帶多少力道輕輕扯著方樞懷的褲腿。


    看著少年的發頂,方樞懷心下那股燃燒著的情緒慢慢熄了下去。


    半晌,他重新在少年麵前蹲下身,摸了摸他有些泛涼的另一邊臉,低低嘆了口氣。


    “櫟櫟?”


    “我知道的。”少年有些難過地開口,右手收了迴來,繼續抱著膝蓋,眼神也依舊渙散著,似乎在艱難地考慮著措辭。


    “舅舅、舅媽還有小表弟都很討厭我,其實我也不喜歡他們。但是外婆一直告訴我,舅舅他們是家人,委屈我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說到這裏,少年有些慌亂地抬起頭,抓住了方樞懷的手急切地說道,“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我都記得,舅舅一家算不上真正的家人。但是外婆身體不好,我不想讓她難過……”


    就算被迫住在儲物間,被舅舅舅媽他們冷眼相對,他也並沒有難過,他真正難過的,是外婆對他的態度的變化。


    接著少年開始絮絮叨叨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剛懂事那會兒,他母親還沒有嫁給他現在的父親,家裏生活條件並不好,又因為母親未婚生子的事情一直受到鄰居指指點點,他在幼兒園也被其他孩子編了歌謠罵野種、沒爸爸,一直備受欺負。


    那會兒母親一直在外麵工作,隻有外婆時時守在他的身邊,每次看到他被同齡孩子欺負立刻跑過來把人趕走,又蹲下來唉聲嘆氣給他擦眼淚,迴家的路上還給他買雪糕吃。


    少年印象裏最多的畫麵,便是在布滿青苔的巷子裏,一高一矮的身影慢慢往前走去,布鞋踩在地麵上淺淺的水窪裏,濺起一小片水花,孩子咯咯地笑著,看著水花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又落到地麵上,暈開一團深色的水跡。


    “櫟櫟你這麽膽小以後可怎麽辦喲!”老人躬著身子,牽著孩子的手,唉聲嘆氣地說道。


    少年舔了舔雪糕,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著,右手緊緊握著外婆的食指,幸福地彎起眼:“有外婆啊!”


    六歲少年小小的腦袋中,“外婆”這個詞遠遠比“媽媽”親近得多。


    直到現在,記憶中的外婆被現在冷著一張臉訓斥他,讓他向表弟道歉,以及在被他質問後,吞吞吐吐眼神閃爍的形象所代替。


    少年身周失落的情緒太過明顯,方樞懷心髒微微揪了揪,有些見不得他現在的模樣,抬手捧住少年的臉頰,讓他不得不抬起頭對上自己,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少年的,放低了聲音柔聲說道:“櫟櫟,還記得我說的家人嗎?”


    少年點點頭:“記得。家人會互相關心互相愛護。”說完,他抬起眼,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昏黃燈光的照耀下愈加晶瑩漂亮。


    “方樞懷,那個要求,我想到了。”


    “什麽?”


    少年垂眼,聲音幾不可聞:“我不想迴外婆家了,我想要你當我的家人。”


    方樞懷一愣,心下忽然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又酸又澀。他笑了笑,抬起手在他眼下用指腹輕輕一抹,帶走一團水汽,看著那雙微微濕潤的貓眼,鄭重又溫柔地說道:“好,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頂鍋蓋爬走……下章繼續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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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承諾


    方樞懷帶著張晗櫟迴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方士軍和張靜都不在家,隻有方清鈺在客廳裏寫作業,聽到這邊的動靜看過來。待看清楚少年略微腫脹的臉,他頓時嚇了一跳。


    “櫟櫟?這是怎麽了?”


    方樞懷有些煩躁,隻隨口說了一聲“今晚櫟櫟跟我一起睡”,接著從廚房冰箱裏拿出一個冰袋敷到少年臉上,輕聲說道:“你先按著,消腫了之後打個電話給你媽媽,那邊現在是下午。”


    這邊跟外婆一家徹底鬧翻,怎麽也得讓他媽媽知道,後續事情的處理也需要那邊家長的態度。


    少年乖乖地按住冰袋,整個人窩在沙發上,雙眼怔怔,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他給媽媽打完電話後,情緒更加不對了,麵上帶了些許惶恐的意味。


    方樞懷摸了摸少年的臉:“怎麽了?”


    少年忙抓住他的手:“媽媽很生氣,她說她今晚就坐飛機過來。”


    方樞懷有些不解:“你媽媽過來是好事,你怎麽不高興?”


    少年咬了咬唇,像是求救一般抬眼看向方樞懷:“她讓我跟她一起迴德國。”


    這一點才是少年擔心的原因。他一直跟著媽媽生活,已經在德國待了很久,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十八歲後會跟著父親入德國籍,除非是度假,基本不會再長期待在中國。而這次迴國,就是因為外婆說想要見他的緣故,他媽媽讓他迴國待一年。但現在,外婆明顯偏向舅舅舅媽一家,遇事也是不加了解就讓他道歉,更是為了舅媽賭博欠債將他那一萬多塊錢給擅自扣下了。徹底跟外婆他們鬧翻,那麽他留在這裏的理由也被推翻,以後更加沒有過來的可能了。


    但是他不想跟方樞懷分開。


    一想到之後要離開方樞懷,他就惶恐得不行。


    方樞懷也想到了這一層,卻沒少年那麽擔心。因為有上一世的記憶,對於少年遲早會離開這一點,方樞懷並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不舍會有,但他明確地知道,迴到德國的少年最終還是會走上射箭的賽道,最終跟他在國際大賽上匯合。


    就像是一路護著小鷹的母親最終還是會放手讓小鷹獨自學會飛行,他跟少年的分離也是註定的。


    但這念頭隻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心髒像是忽然被紮了一些,有些刺痛。


    拋開這莫名的情緒,他摸了摸少年的頭,輕聲安慰道:“沒事,等你媽媽過來了,我跟她談。”


    若是少年想留下來,至少能夠再爭取一段時間。


    事實上這話沒能很快談成。


    第二天是周一,兩人還在教室裏上數學課,劉晶鳳跑了過來叫張晗櫟出去,說是他媽媽過來找他。方樞懷跟在少年身後一起到了英語組辦公室,一眼就看見了拖著行李箱,戴著墨鏡的張媽。


    “劉老師,麻煩您了,那我現在就帶晗櫟迴去。”


    似乎是保養得好,張媽看上去很年輕,一頭短髮看上去幹脆利落,很有精神,但十六個小時的航班下來,她的麵色還是有些疲憊,眼下也有些青黑。


    “媽——”少年剛欣喜地叫了一聲媽,就被自家媽給拎著後頸往門口走去了,“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怎麽迴事,一個多月了你也沒想著跟我說這件事?”


    方樞懷跟劉晶鳳請了個假,跟著母子兩人一起出了校門。張媽迴頭看了一眼方樞懷,皺眉想了想,接著恍然大悟地說道:“你是方樞懷?”說著伸出手,“這幾天麻煩你照顧櫟櫟了。”


    兩人簡單地打了個招唿,方樞懷便看出了張媽的想法。


    張媽明顯是要去找那家人算帳的,這事怎麽說也是他們自家的事情,他跟過去不太合適。


    方樞懷卻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從書包裏掏出一份文件,遞給張媽:“這是我連夜找人弄的,隻需要您那邊的匯款記錄,就能以不當得利起訴,如果您需要的話。”


    張媽驚訝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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