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枝》29/荔枝很甜

    寢屋裏點著兩盞燭火, 依稀能聽見人走動的聲響,還有郎中、丫鬟、老太太和薑氏說話的聲音。

    付茗頌眼皮沉沉,怎麽睜都睜不開, 最後唿吸趨於平穩,跌入夢中。

    一間簡陋的草屋,屋外的樹籬圍成了圈, 幾隻雞鴨蹲在裏頭。

    綁著羊角辮的七八歲小姑娘坐在矮木墩上, 將窩頭掰的細細碎碎握在掌心, 有一搭沒一搭的往裏丟。

    柵欄外頭走過的街坊四鄰路過, 總忍不住瞧她一眼。

    所有人都說, 宋家生了一對精致娃娃, 宋宋丫頭長的要比她哥哥還漂亮, 長大了定是個小仙女。

    宋宋聽著總咧嘴笑,不好意思的捂住臉。

    屋上的煙囪冒著煙兒,裏頭一陣香味兒飄了出來。

    小丫頭扭頭聳了聳鼻尖,最後一把將手裏的窩窩頭丟進雞圈, 正要從樹墩上爬下來時, 忽然被人抓住羊角辮——

    “噓,快吃。”一個長相與她有三四分相似的小男孩將雪糕塞給她,“別叫爹娘瞧見。”

    羊角辮被鬆開, 小丫頭一雙眼睛笑成了月亮:“哥哥對我最好, 宋宋最喜歡哥哥了。”

    男孩嫌棄的皺起眉頭, 又扯了扯她的羊角辮。

    夏日炎熱,男孩掬了一捧涼水拍了拍脖頸, 宋宋便在一旁囉嗦道:“哥哥, 會著涼的。”

    “不會的。”小男孩說。

    後來夜裏, 他果然著了涼。

    一個穿著破布衣裳, 但容貌姣好,身段也優雅的女人招手叫來她:“宋宋,爹爹在燒水,娘要照顧哥哥,你去村口叫李大夫來可好?”

    小丫頭一口應下,拽著幾個銅板就跑了。

    村口離家很近,很近很近的。

    她小跑過去,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見到李大夫。

    隻是不知為何,這迴去村口的路幽黑漫長,那條石子路像走不到頭似的…

    忽然,眼前泄出幾絲光,身邊有人在說話,可她腦袋昏昏沉沉,聽不大清——

    男人聲音低沉綿長,像從冰窖裏打了幾個轉似的,“付家能有今日,付大人能升至從五品,緣由為何,心中可有盤算?”

    跪了一屋子的人,跪在最前頭的就是付嚴栢。

    他腦袋扣在地上,心下一凜:“微臣知,知是沾了五丫頭的光。”

    “朕顧未來皇後體麵,才給付家顏麵。”他掀了掀眸,“可就算沒有付家,她也還是皇後。”

    話落,老太太猛地抬起頭,臉上是少見的驚慌失色,“未照顧好茗兒,是付家人失責,還望皇上恕罪。”

    “是,是是,立後大典在即,付家未照顧好茗兒,確實有罪。”付嚴栢連連應和。

    聞恕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眼神掃過說話的二人:“付大人可還記得,她的生母姓甚名誰?”

    付嚴栢一怔,目光呆滯的望向麵前坐著的男人。

    時隔十五年,他連那個丫鬟的臉都要記不清了,又如何會記住她的名字?

    “記不得了?”

    男人隔著床幔捏著裏頭人的手心,像是把玩物件似的,有一搭沒一搭的捏著。

    付茗頌眼底逐漸清明,屏住唿吸聽外頭說話,待到無人應答時,她才動了動手指,想要抽出來。

    聞恕一頓,側目望去,卻沒鬆開手,反而還有意握緊了。

    茗頌身子微微僵住,啞著嗓子小聲說:“姓陳,單名一個芯字。”

    男人眉頭一挑:“陳芯?”

    “嗯。”她隔著床幔迴應他。

    聞言,老太太與付嚴栢皆錯愕的抬頭看去,老太太不許人在府裏提她生母的名字,可十五年過去,她竟記得這樣清楚?

    須臾,坐在床榻邊的男人才緩緩開口:“既然皇後想立生母牌位於宗祠,記族譜,付大人可有異議?”

    他說的是皇後,付茗頌指尖稍頓,無意顫了一下,指甲隔著床幔劃過男人掌心,像是有意勾他似的。

    聞恕不由一怔,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

    付嚴栢哪敢有異議,可出於本能反應,他還是迴頭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緩緩垂眸,認命似的吐出一口氣,皇上深夜前來,是為五丫頭討公道的,這她倒是沒料到。

    見老太太閉眼頷首,付嚴栢方才扭頭應,“是,待天一亮,微臣便差人刻牌位。”

    付茗頌像是怕他忘了似的,著急的從床上坐起來,一時掙開了摁住她的那隻手。

    她嗓子幹澀的難受,還是努力一字一句說清:“我娘沒有做那些事,不僅要立牌位,還要還她清白。”

    也是還她自己一個清白。

    可若是還了她生母清白,之前付家默認的種種言論,便都做不得數了,這豈不是打付家的臉麵?

    老太太抬頭,看了眼聞恕,才輕聲道,“你想如何還她清白?”

    現在再如何做,旁人也不會信,隻會以為付家是礙於未來皇後的顏麵,不得不做做樣子,給皇後生母體麵罷了。

    可就算如此,她也要。

    付茗頌沉默半響,因為嗓子實在燒的難受,她壓著喉嚨輕咳了兩聲,才道,“請法師來府中,做法超度。”

    如此,便能讓人看到,付家五姑娘的生母,也是有尊貴可言的。

    老太太狠狠壓住一口氣,穩聲道:“半月後便是立後大典,此舉,怕是、”

    “無妨。”聞恕忽然打斷老太太,停頓片刻又道,“大典之前,挑個日子把這事辦了。”

    老太太與聞恕對視一眼,忙低下頭,也不敢再吭聲。

    屋內霎時靜下來,付茗頌隔著床幔依稀能見滿屋子的人跪著,氣氛頓時有些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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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此時,遮月一路低頭捧著藥碗過來,小丫頭也沒見過這麽大陣仗,嚇的說話都在發顫。

    “皇、皇上,姑娘的藥煎好了。”

    聞恕微一頷首,側身與床榻裏的人一個對視。

    付茗頌背脊一僵,生怕他揭開床幔,就在這僵持不下時,聞恕卻一個打轉出了內室。

    眾人皆鬆一口氣,付嚴栢忙起身將老太太扶起,薑氏揉著膝蓋,一臉懵的望著床榻那頭,遮月揭開床幔,正一口一口給茗頌喂藥。

    付茗頌抬眸對上薑氏的目光,冷冷靜靜的,又低下頭移開。

    薑氏一怔,多看了她兩眼。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上竟會為了一個五丫頭,深更半夜的親臨付家。

    —

    一個時辰過去,太醫開的藥有安神的作用,剛醒來不久的人又昏昏沉沉的睡下。

    隻是燒並未退,急的太醫在後廚對著藥材團團轉。

    聞恕負手立在長廊下,一半身子落滿了月光,一半則藏匿在黑夜中,將帝王不怒自威的氣質襯的更慎。

    他不走,旁人便也隻能在一旁候著。

    薑氏偷偷捂嘴打了個嗬欠,揉了下困頓的眼睛,見遮月從屋裏出來,忙問,“可退燒了?”

    遮月一對細眉擰在一塊兒,“姑娘方才醒來還好些,怎麽睡下後愈發燙了…”

    此言一出,男人劍眉一蹙,下意識看向太醫,太醫被這一眼看的險些沒跪下,“這,這許是有幾味藥對五姑娘無用,待微臣再做調整,再、”

    “行了。”聞恕不耐煩的打斷他,隨即轉身進了屋裏。

    沒人敢跟進去,眾人皆麵麵相覷。

    片刻,聞恕抱著懷裏被裹緊的人從裏頭出來,元祿一看,心下猛跳,正欲開口提醒時,被付家老太太搶了話——

    老太太一張臉略有疲憊,拄著拐杖上前,著急道:“皇上,如今還未過立後大典,您、您這是要將五丫頭帶走?有違禮製,恐是不妥吧。”

    元祿便將話咽了下去,扭頭去瞧帝王的臉色。

    這番舉措,確實不妥,十分不妥,元祿心裏偷偷嘀咕著。

    不過看皇上這架勢,妥不妥他都是要將人帶走的。

    果然,聞恕這人怎麽會在乎那點禮製,他垂眸瞧著老太太:“付老太太還是顧好朕給的最後那點顏麵,安分些才好。”

    老太太被噎住,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外頭有是一陣腳步聲。

    管家領著兩個內官過來,其中一個身著暗紅官服,瞧著便是宮裏有頭有臉的太監。

    走近一瞧,元祿愣了一瞬,忙問,“白公公不在太後娘娘身邊伺候著,這深更半夜的,怎來付宅了?”

    白公公乃太後身邊最得臉麵的太監,他出麵,必定是帶著太後的旨意。

    隻聽他笑了聲,四下一掃,朝聞恕的方向過去,這架勢,太後娘娘猜的還真不錯。

    “奴才,給皇上請安。”他稟手行了一禮,“太後娘娘口諭,五姑娘病重,怕誤了半月後的立後大典,特命奴才接五姑娘去永福宮靜養,待身子好利索了,再送迴付宅。”

    聞恕目光瞥過白公公,雙眸微闔,似有探究。

    白公公被他瞧的訕訕一笑,低聲道,“娘娘說了,皇上要將人帶走,讓奴才來善後。”

    元祿一頓,低頭笑了起來。

    …

    眼瞧皇上小心翼翼抱著五姑娘上了馬車,車帷放下,帷幔輕輕一顫,馬蹄聲起,車輪轆轆,碾過石板,緩緩駛往皇宮。

    白公公兩手倒插在袖口,唏噓道:“皇上對這五姑娘還真不一般呢。”

    元祿見白公公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更不一般的白公公怕是還沒見過。”

    說罷,他歪過腦袋,“太後娘娘這迴可真是及時。”

    白公公迴以一聲輕嗤,“更及時的元公公怕是還不知呢。”

    太後娘娘,可是在五姑娘剛一病下就知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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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祿:你厲害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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